魏世茂没听到两人对话,倒了杯酒递过来,“三爷不会也去‘莫尼卡’了吧?”
“莫尼卡?”
“派克路上新开的一家舞厅,据说能容三千人跳舞,今天开业呢。”
方绍伦这才记起来,刚还在报纸上看到报道来着。“难怪今天人这么少,你怎么没去?”魏世茂一向是最爱凑热闹的。
“人肯定多得踩脚。而且家里老爷子也去了,连我大哥都去了,”他又指一指关文珏,“关兄也是要躲开家里人吧?”
关文珏笑着点头,“一个世叔参了股子,拉着我爹去剪彩。”
“哦,原来如此。”方绍伦了然,玩乐嘛,要是有家里长辈在场确实是不痛快的。
魏世茂转头看向身后,“还躲着呐?人我可帮你约来了啊。”他脸上露出一抹坏笑。
魏静怡从背着门的沙发里站起身,端了杯果汁,袅袅婷婷的走过来,与方绍伦碰杯,“绍伦哥哥,你这一搬走,我可不习惯哩,这几天还好吗?”
方绍伦看见她,略感尴尬。原本以为经过泡温泉一事,魏世茂不可能再将他与魏七小姐送作堆了。
没想到魏四只顾着自己玩乐,压根没注意张定坤和方绍伦的动静。反倒这两天,张三爷让郭三爷吃瘪,圈子里人尽皆知。魏四向来爱玩乐,时髦青年喜欢装出一副“天下事我皆知”的腔调,在饭桌上吹嘘着内情,感慨道,“方家还是有点底的,郭三爷这样的人物也说得罪就得罪了。”
不管张定坤在外名头如何响亮,代表的仍是西南方家。
这几句感叹倒把魏静怡本来就没彻底熄灭的心思又煽动起来了,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哪里是容易找的,想再努力一把,逼着他哥约方绍伦出来跳舞。
圈子里的朋友也想认识这位沪城新贵,便攒了这个局。
方绍伦搂着魏七小姐的肩膀在舞池里转了两圈,越转越不对劲,魏静怡已经渐渐由言语试探改为行动试探了。
舞厅里温度较高,她脱了风衣后,里头是一袭印度绸的及肩旗袍,只堪堪遮住肩线。腰身收得紧紧,不止勾勒得纤腰一把,胸前丰盈也是凹凸有致。
跳狐步舞的时候,她伸出两只雪白的胳膊圈住方绍伦脖颈,前胸贴着他,不时与他耳语,红唇在他颈侧来来回回,巧笑倩兮间玫瑰花的香氛扑鼻而来。
方绍伦十分不自在,不得不趁着舞曲的间隙,拉她到一旁长椅上稍作休息。
魏静怡娇嗔道,“绍伦哥哥,你就累了?”
“哎,我如今跳舞是真不行了,腿软得很。”方绍伦确实有些腿软,狗东西一会扛肩上一会别腰里一会按褥子里。被子卷着垫,膝盖还磨肿了。
华尔兹的舞曲响起,魏静怡娇笑着朝他伸出手,“我不信,你肯定是不想陪我跳。”
他索性抬头道,“静怡,我真要休息一下了。文珏刚从英国回来,跳华尔兹必定很正宗的,你不妨考虑让他陪你跳。”
魏静怡冰雪聪明,自然听得懂他话中的含意。一怔之后,贴着他坐下,低声道,“绍伦哥哥,我到底哪里不好?”她垂着头,比起平时的倨傲娇气倒平添了一分楚楚可怜。
方绍伦叹口气,“其实你没有不好,真的,花开百种,各有所爱,有人爱玫瑰,有人爱蔷薇……不是花不好,单看赏花人爱哪一种……”
“那绍伦哥哥你爱哪一种?”魏静怡咬着唇,抬头看着他。
“我?”方绍伦沉吟着,看姑娘这执拗劲,不得不咬唇道,“或许……我不爱花。”虽说未曾看尽百花,但是光凭她那样紧紧贴着他,他除了腿软,就没别的反应,大概也很能说明问题了。
他垂下头,片刻之后又转过眼睛看着她,“静怡,你……懂我的意思吗?”
魏静怡愣愣半晌,似乎才领悟到,红润的嘴唇慢慢张开了,却是一下子就跳起来,退开两尺远,攥紧手中的帕子,眼神颇为复杂的盯了他一眼,转身小跑着走开了。
方绍伦“哎”了一声,却也没有起身去追,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其实不应该说这么明白,让别人意会猜疑是一回事,亲口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但他厌烦了这种纠缠,又觉得使一个姑娘对自己抱有期待,自然是要负一分责任的。
不过魏静怡这性子,万一跟魏伯伯抱怨,魏伯伯再跟他爹一说,他可就要惨了。他爹多半要把他打个半死,就算不打个半死,被他气个半死,也是为人子的大不孝了。
他坐在凳子上长吁短叹,心头一片烦乱。
片刻之后,耳边突然响起一道低微的语声,“方……方大哥?”
他抬头看去,一抹穿杏红色旗袍的窈窕身影立在光影里,冲他微微的笑着,是沈芳籍,白净面庞上满是惊喜,他不由得也翘起唇角,“沈姑娘,好久不见。”
“您到沪城来了?”她愣愣站在舞池边缘,背后起舞的男女差点撞上来。
方绍伦眼疾手快拉她一把,在长凳上坐下,“我现在在沪城工作。”
“真的?”沈芳籍眼神里泛出喜悦,又害羞的垂下头,“那挺好,挺好的。”却不敢问他在哪里高就。
她是与魏静怡性情截然不同的姑娘,那份温柔秀气无须装饰。在这份柔情里,方绍伦放缓了声音,“你最近还好吗?没人找你麻烦吧?”
沈芳籍摇头,“现在买我舞票的人多了不少,我每天可以早点回去,晚娘也会让两个弟弟到河边接我。”
晚娘指继母,方绍伦看着她瘦弱的身躯,顿生怜惜。他在耀华念书的时候,是没有这种感情的,能进耀华的非富即贵,没有这种家境的女孩子来让他产生同情。
但跟沈芳籍一回生二回熟,很自然的建立了一点友谊。她像春日里的栀子花一般,温柔纯洁,却不得不到舞厅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来陪舞,自然没有一个疼爱她的母亲。
沈芳籍一抬头便看见了方绍伦的表情,似乎生恐他误会,摇着手解释,“我晚娘人很好的,我爹生病好几年了,一直都是她支撑门庭,浆洗缝补什么都做……”越说越像诉苦了,她讪讪的住了嘴,闪动的霓虹里,面庞被熏得通红,两只手绞在一起,不安的盘弄着手指。
方绍伦看她的样子,明白她心中所想,站起身,向她伸出一只手,“我们跳舞好不好?”
沈芳籍抬头看着他,嘴角泛起笑意,小心的伸出手,将左手放进他的掌心里。
方绍伦原本觉得有些腿软,但跟沈芳籍携手迈入舞池,不适似乎就消散了。她步伐娴熟,又很知礼,不但不会碰触他,更不会凑到耳旁来说话。跳舞就只是跳舞。
今日舞厅又难得宽敞些,人不多不少,反倒让心头烦乱的人放松下来,尽情的享受音乐的魔力,在步履交错间,烦恼恍若不翼而飞。
他牵着她的手,一曲又一曲,直到两鬓微汗,腰肢泛酸,才有些恋恋不舍的停下了脚步。
沈芳籍同样感觉身心舒畅,她心目中的恩人、英雄、王子,轻轻搂着她,既有一分亲密,却又绅士十足,没有那些揩油的咸猪手,没有故意滑到臀上的揉捏,只有清淡好闻的香气,只有细细密密的呼吸,这是十七八岁的怀春少女最为渴盼的一幕。
当音乐渐歇,脚步渐停时,她完全无法抑制愉悦和眷恋的目光,抬起头,嘴角带着无比满足的笑意,看着方绍伦,两人在舞池的中央、光晕的映照里,微笑着对视。
这一幕落在匆匆赶来抓人的张定坤眼里,简直刺目到极点。
他站在舞池的边缘,高大的身形十分醒目,方绍伦一转头就看到了,微微松了口气,还好他来了。
今天出来的匆忙,随手在茶几上拿了几块零钱,劳累人家姑娘跳了半晚上,一星半点的打赏实在拿不出手。难道还去向魏世茂或者关文珏借钱?张定坤来得正及时。
他几步走过去,掀开薄绸风衣,伸手就去掏他长衫的口袋,“带钱了没有?”风衣掀开,一股脂粉的香气扩散开来,方绍伦皱了一下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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