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的是圣詹姆斯朗姆酒,装在透明的高脚酒杯里,橙红的酒液,泛着馥郁的香气,他举起酒杯,“绍伦,咱们这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方绍伦向来有些豪侠义气,见他处置得当,也就不再计较,颇为高兴的与他碰杯,“郭兄是爽快人!”
一直待在一旁看戏的白慧玲,迈着款款的步子走到长沙发的一侧来,坐在扶手上,倾身向方绍伦举杯,“方公子,我是白慧玲,可还记得我?”
她有一双微微吊梢的狐狸眼,不笑的时候看上去颇有几分孤高清冷,笑起来却是百媚丛生。
既然她不避讳言及过往,方绍伦当然从善如流,与她碰杯啜饮,“白师姐的大名响彻中西女校,怎会不记得?”
其实两人无甚交情,他也不知白慧玲说这话是何意。
白慧玲却一副与他颇为熟稔的样子,娇笑道,“方公子还是记得丁师姐多一点吧?佩瑜近来可好?”
这下方绍伦是真真有些不好意思了,呐呐笑道,“呃……九姨娘一向挺好。”
中西女校“四朵金花”之一嫁给西南豪商为妾,当中还夹杂着父子情仇,这笑料谈资直从西南传到了沪城。
正在尴尬的当口,袁闵礼掀帘走了进来,笑道,“我说大少爷怎么不见了,原来是到郭兄这里蹭酒喝了。”
他必然从阿良口中晓得了前因后果,却绝口不提,只当旧友重逢。
“哎呀,袁二公子也来了,我说呢,你们‘耀华双壁’向来是形影不离的。”白慧玲迎他在沙发上坐下,又给他倒酒。
袁闵礼跟着张定坤出入沪城,与郭冠邦是旧相识,就连白慧玲也打过交道。
这种场合愈显他的八面玲珑,体贴周到,四人言笑晏晏,喝酒聊天,气氛十分融洽。
在原先的包厢,那壶花雕几乎是方绍伦一个人喝的,来到郭冠邦包厢又换成洋酒,饶是他酒量不错,散场的时候也有了八九分醉意。
两方人马道别,方绍伦强撑着回到饭店房间,直接软倒在床上。
阿良帮他把鞋脱了,“要不还是我来照顾少爷吧?”
袁闵礼摆手,“没事,绍伦醉了也不折腾人。不早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四小姐今天受惊了,阿良你去厨房给她要一碗牛乳,喝了再睡。”
阿良答应着,搀着方颖琳的胳膊往楼下走,方颖琳有些郁郁寡欢,“大哥都是为了我,才喝成这个样子。”
虽说那两个卫兵不住道歉,但她受了惊吓,不愿再下舞池,阿良陪她在包厢听曲吃小食,想尽了办法也不能令她展眉。
阿良一个劲的宽她心,“四小姐千万别自责,大少爷最爱喝酒了,在东瀛跟三岛少爷一块,时不时就喝醉了,你别太担心……”
他偷眼觑着她紧蹙的眉头,愤慨夹杂着沮丧弥漫上心头,“都怪阿良无用,打不过那俩兵痞……”
“怎么能怪你,”方颖琳听他自责,忙抬眼安抚,“我是在想,今儿是碰上我们,有大哥护着,要是碰上别人呢?可不就让他们欺负去了?迟早一天要没有这些人才好呢。”
“嗯!等回了月城,阿良要跟着教头好好习武,再有这种坏蛋我要把他们通通打趴下!”阿良看着她明亮的双眼,攥起了拳头。
“绍伦,绍伦……”袁闵礼轻拍着方绍伦的面庞。
那壶花雕他只喝了两小杯,之后到郭冠邦的包厢又着意控制,只有三分醉意,但假作不甚清醒的样子,倒在方绍伦肩头,“绍伦……你再不答话,我可脱你衣服了啊……”
方绍伦当然不会回答他,他两颊酡红,眉梢眼角都泛着红晕,鼻息之间是浓浓的酒香,已醉得实实的了。
袁闵礼于是撑起身体,帮他脱下西服,又一粒粒解开衬衫的扣子,在那白皙的流光里凝望了半晌,才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真丝缎面的被褥间仰卧着一张芙蓉玉面,肌肤绸缎般光滑,即使沉醉眉目之间亦一片清明,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袁闵礼呆怔般凝视着,绍伦啊,你仍如明月照耀松间,又如清泉在山石间流动,而我,却已踏入这污泥地里……
他垂下头,良久不语,拳头却渐渐的捏紧了。
总角相交,他很清楚方绍伦的酒量,这样的机会,将明月揽入怀中,将污足伸入清泉的机会,千载难逢。
他抬起一双猩红的眼睛,忍不住伸出了两根手指,反复描摹着那熟悉的眉眼,缓缓顺着高挺的鼻梁,游弋至唇角,不断的摩挲犹疑,终于沿着那微启的唇线,钻进了温暖潮湿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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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冬夜的街头蜷缩着不少流浪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租界里的小公馆却是温暖馨香,电灯照得各处通明透亮。
白慧玲裹着长睡袍走下楼梯,叫张妈做醒酒汤,“多搁些甘草和陈皮,三爷今天喝了不少酒。”
庭院里传来低低呼喝声,十来个着北军服制的侍从还在做俯卧撑,她打着哈欠走过去喊停,“三公子让你们下次招子放亮点,再丢他脸面,绝不轻饶。”
她一身丝绒睡袍在昏黄的光线里泛起绮丽的流光,几个侍从官都吞着口水,有个壮起胆子,“是是,多谢白小姐替我们求情。”换来美人掩嘴一笑。
白慧玲亲自端了醒酒汤回到房间,一勺勺喂给歪在枕上的人。
郭冠邦醒了点神,推开碗盏,“没想到方家这小白脸还挺能喝!”
又咂了咂嘴,“长得也挺好,袁二公子就极不错了,这方大公子还要胜上三分,西南倒是出美男子。”
郭冠邦眼前晃动着那张玉雕粉面,以及酒醉后薰红的一段白腻脖颈。
郭三爷不止爱捧舞小姐,也爱捧戏子优伶、书寓先生。
白慧玲恍若不曾听出他语气里的那点狎昵,点头道,“那是自然,方绍伦跟袁闵礼是耀华的风云人物,当时我们女校给他们写情书的女学生可是不少。”
“哦?包不包括白小姐呀?”他轻佻的抬起她的下巴。
白慧玲轻挥开他的手,“我?”她柳眉挑起,“我用得着给别人写情书?别人写给我的还看不过来哩。”
这倒不是夸张,四朵金花以白慧玲为首,确实是中西女校最受欢迎的女生。
郭冠邦将她拉进怀里,一只大手不安分的游入衣襟,温声在她耳畔道,“是极是极,能得白小姐青睐,委实是郭某的荣幸,不如干脆嫁给我做三姨太?”
他伏在高耸的胸前深嗅着馨香,“慧玲,你这般抛头露面也不是长久之计,你要同意嫁给我,荣华富贵还能少了你的……”
他着意温存,白慧玲却变了面色,将他的手从衣服中抽出来,冷声道,“三爷是想反悔?”
郭冠邦温柔的伸手将她搂住,“怎么会,我答应你的事情是绝无反悔的。只是你也清楚,那事查起来颇费工夫,已经过了这么久,该扫的尾巴都扫干净了,总需要些时日。我哪里忍心再看你出入这种场合……”
白慧玲拎起睡袍起身,点了根细长的香烟,踱步到花窗边,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淡声道,“可是三爷这一查,也大半年了……”
“唉,慧玲,”郭冠邦跟着站起,走到她身后搂住那抹纤细的腰身,“便是查出来你又能如何?如今世道乱成这样,你一个弱女子……我是真真儿的心疼你。”
他语声低微,似饱含深情。
白慧玲缓了两分面色,回转身,用修长臂膀搂住他脖子,柔声道,“我知道三爷是好意,可三爷也知道我的心,要不是为了弄清楚父亲和哥哥的死因,我怎会自甘下贱到这美东舞厅来当舞小姐?白家虽然受了重创,要过几天富贵日子倒也不是难事。”
“唔,”郭冠邦点头,大为赞赏的样子,“女子里头,你的心性我是极佩服的。老实说,眉目多少也有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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