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袁闵礼过来的时候,方绍伦稍稍清醒些了,能感觉到他冰凉的手掌搁在他额头,试探着温度,似乎松了口气,“总算退烧了。”
他扶着他喝了半盏温水,又轻柔的将他放回被子里,拿帕子替他拭了拭嘴角。
方绍伦仍有些迷糊,向他伸出一只手掌,轻声道,“闵礼……”他神思恍惚,以为还是那年在沪城求学,袁闵礼照顾生病的他。
袁闵礼握住他的手,合在掌心,漆黑的双目里汇集着许多复杂的情绪,“对不起,绍伦。”
良久之后,他低声道,“绍伦,前些日子是我犯糊涂了……我尽改了……你也改了吧……”
改?方绍伦茫然的点着头,是该改了,改了心思,改了那些糊涂的念想,改了爱慕某个人的衷肠。
他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等到完全清醒的时候,是灵波坐在床前。周蔓英跟在她身后,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他。
灵波用小瓷勺舀着褐色的药汁,送到他唇边,方绍伦不自觉地咽下,喉头一阵麻木的涩意。
她叹着气,低声道,“你病成这样,可见对我哥也不是全无情意。”
方绍伦不自觉看向周蔓英。
灵波撇嘴道,“放心吧,蔓英姐不会乱说的。你以为谁都像你呢,无情无义!”
一会说他有情,一会说他无情,方绍伦却都无从反驳。
他张了张唇,吐不出半句言语。
灵波看懂他眼里的问询之意,恨声道,“你管他死活呢!醉死也不干你事!”
周蔓英在一旁柔柔道,“灵波……”
灵波鼓了鼓嘴,将一勺苦涩的药汁塞进他嘴里,“人泡在酒缸里,倒比你这病还难治些。”前儿醉酒,摔进河里,如果不是熟识水性,大概就要淹死了。
真实的情况远比灵波知道的要复杂。
张定坤深夜买醉,竟然遭遇袭击。赵文跟着他回了月城,向来形影不离,却被调虎离山引开了,另一名歹徒与他缠斗,多亏他警觉,先卸了对方的枪,赤手空拳他是不怕的,但是醉意阑珊,对方招招下死手,他最后只能跳河逃生。
月城敢在他头上动土的,不用想都知道是谁。老爷子确实狠心,他跟在他身边七八年,至少有三四回救他于水火,如今他却要取他性命。
可知道又怎么样?难道能报复回去?不但要吃了这亏,还不能跟灵波透露,否则又是一道两难的选择题。只叮嘱灵波,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跟她的关系。
灵波晓得轻重,这事都闹到这地步了,要再掀出两人的兄妹关系,那更是她哥居心叵测的实证了。何况她隐在暗处,也能时不时传递消息。
“……他怎么样了?”方绍伦推开灵波送药的手,颤巍巍盯着她。
“放心吧,死不了。”灵波没好气地瞥他一眼,“不过闹成这样,月城他是呆不下去了。虽说他早就想往西边走,但单枪匹马,孤身只影,也怪可怜的。”
这话是卖惨,赵文赵武肯定是要跟着去的。
“往西边?他真的……要走?”方绍伦喃喃道,难道他真的要去印缅?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虽说华国如今也乱,可到底是故土。印缅国内的局势不比华国好上半分,且人生地不熟。
灵波何尝不知道这些呢?“我可留不住他,改明儿哪天走,我告诉你。你要是对他哪怕还有一分情意,就去送送吧。”
第75章
银水河边,三人三骑安静地伫立,从晨光拂晓一直等到旭日初升。
远远传来骏马嘶鸣声,张定坤的眼眸瞬间被点亮,可随着人影愈来愈近,亮光逐渐的黯淡下来。
两匹快马上是两抹纤瘦的身影,驰到河边,一勒缰绳,跳下马。是柳宁和灵波。
柳宁将一个包袱递给赵文,向着张定坤喘声道,“哥,里头是我给你做的两双鞋。还有点馍馍和菜煎饼,早起才做的,你们带着路上吃。”
灵波也从驮袋里拎出个牛皮袋子,丢给赵武,“除了先头止血提神的药丸子,还有新制的两样,功效我写纸上了。”
张定坤点点头,“那些方子你悠着点琢磨,下个月就嫁人了,别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的。”
灵波转身从另一边的驮袋里提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张定坤挥了挥马鞭,敲了敲她手腕子,“放回去。这是给你俩的嫁妆,拿出来干啥?”
“哥,出门在外哪样不花钱?你还要去那边做生意,都给了我跟姐……”
“这一路还不定有什么等着呢,金银带多了反倒不便。再说,我这次去开拓新市场是跟我义父合股,还能少了本?”他示意灵波将布袋子放回去,“喜酒是喝不上了。这点嫁妆你俩平分,哥也就这点能耐了。”
灵波眼里涌上泪花,柳宁拿了手绢给她擦拭,自己也红了眼眶,眼巴巴看着张定坤。
张定坤叹口气,翻身下了马,“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了,别整这死出!”
“听说西边那地界凶险得很,一天到晚枪声不断,三哥你千万得小心些。”柳宁叮嘱道。
“得啦,别光顾着担心我,倒是你……”张定坤沉吟半晌,终究没有说下去。
想要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一个崭新的秩序,是美好的愿景,也是应当的事情,只是必定需要热血和牺牲来铸就。
坚定大概是张家儿女骨子里带来的天性,他不必多劝,劝也无用。只能叹息道,“横竖你自己小心些。若实在遇上难事,就去找伍爷。”
柳宁点头,“我会尽快将书寓搬去沪城,跟霓裳也有个照应。大少爷那头……”她觑一眼她哥的面色,“他在沪城还有差事哩,我会替你留意着。”
月城到底偏居一隅,不利于消息的交换与流通,她发展出董校长之流的同志,建立了联络站,已圆满完成任务,打算将书寓搬回沪城。还想着要怎么说服她哥、要如何不使众人起疑。没想到她哥倒要先走,这下她跟着搬走也是理所当然了。
张定坤垂头不语,想说叫她别管,可是大少爷那性子,如何叫人放心得下?他抬头看向她俩来路的尽头,那里空荡荡,并无期冀中的身影。
灵波轻咳一声,“哥,你别看了,他就算想来也来不了,老爷子派人守着哩。”她颇有些不平的鼓着嘴,“不过我看他压根也没想来,问他有没有书信都说没有,亏得你还把股份都留给他!”
张定坤选择留下股份倒并非一时冲动,他了解方学群的性情,这事捅穿必定对他恼怒万分,只是隐忍不发而已,他识趣些留下资产也能削减对方的怒气,只是没想到东西留下了犹嫌不足,还想要他将命也留下。
他这位前东家向来够狠心。
但张定坤并无怨言,说到底他还是想给他家大少爷留个倚仗,虽说他是被舍弃的选项,但心底却有种他将大少爷抛下的感觉,他一走了之,却留他独自面对家人的指责和四起的流言。
那日情绪上头,非要当众问他爱不爱。清醒过来,觉得自己忒矫情,做什么非要逼他呢?这么多年难道他还不了解他的性格么?他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跟他好了,这不是爱是什么?
“你别说大少爷,他有他的难处。”张定坤皱眉斥她。
灵波不服气,“方家这两兄弟没一个好东西!”
她因为方绍玮揭穿这事,害她哥不得不远走他乡,心中十分恼怒,只是不好说穿缘由,这几天变着法子给方二少爷找不痛快。
“你也别怪方二,这是迟早的事。”张定坤不想即将成婚的妹妹心生怨怼。事实上,他确实不怪方二愣子,这事瞒不了一辈子,迟早是要捅穿的。
“绍伦……大好了没?”知道方绍伦为此生了病,张定坤心底那点子怨怼消散得一干二净,只可惜方家大肆整修后一点缝隙都没留,他再不能翻墙爬窗地去看他家大少爷了。
“你管他呢,”灵波噘着嘴,在她哥目光的逼视下,到底丢下一句,“放心吧,差不多好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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