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绍伦抬头,却是孙正凯大步流星走过来,拍他肩膀,“我看着就像你,来送人吗?好久没一块乐呵了,今晚上德庆楼聚一聚怎么样?”
“抱歉,我最近不便去那些场合。”
“啊,该死!”孙正凯一脸懊恼,“我怎么把这遭忘了?节哀,绍伦。那,一块吃个饭怎么样?沪城新开了一家素菜馆子……”
方绍伦直接打断他,“春明叫你来的?”
孙正凯挠了挠后脑勺,“……也不全是,我自己也想请你吃个饭。”
“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今天有约了。”
孙正凯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了个人,正一脸好奇地看着他。“这位是?”
方绍伦给他们简单做了个介绍,寒暄几句,坐上卢光灿的车子走了。
想到三岛春明,他脸上的神情愈发郁卒起来。
他交友不算广阔,不管沪城求学还是留洋东瀛,向他示好,释放友谊信号的人很不少,可筛选沉淀下来,也就这么二三人。然而……
从他见到张三,他就知道两人断了音讯必然是有缘由的。
张三如果真忙着跟卢家小姐谈婚论嫁,又是端午这样的传统佳节,伍爷也在曼德勒,他没道理撇下义父和未婚妻,跑到松山来找他。
原先几天一封电报,陡然之间就毫无音讯,没见到人之前他的确怀疑他变了心。可有的人一见面,眼神一对上,有些事情便能意会无需言传。
纵观他周遭这些朋友,要隔绝他和张三的音讯,只有三岛春明有这个能力和动机。尽管他从未在他面前展露什么,但府门口那些荷枪实弹的卫兵,交际圈里众星拱月的架势以及那位“皇室遗珠”频繁来往的局面,都让方绍伦清楚,他显然有着隐藏的实力。
而他对张三向来颇有微词,尤其那次画展之后,曾劝他重新考虑这段关系……
秋千架上,方绍伦原本只是抱着试探的心态,问出那一句,“电报的事情是你吧?”
他发问的时机十分巧妙,三岛春明没有料到在这个情思旖旎的当口,会面对这样一句问询,向来冷静自持的面庞上泄露了一丝恐慌。
大少爷因而明白,他的推测是正确的。想到就是因为跟张三断绝了音讯,又在三岛家的客厅看到印缅的报纸,他才在筵席上喝醉了酒……愤怒和羞愧瞬间席卷全身。
他从秋千架上站起身,一巴掌甩到三岛春明脸上。“为什么?”
“为什么?”三岛春明抚着脸颊,“绍伦,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满口谎言的贱民值得你付出真心吗?就因为他能满足你的欲望?事实证明,并不是只有他可以……”
“别说了!”方绍伦气得想跟他打架,可捂着抬不起来的左边肩膀,只能忍着心梗,转身回了卧室。
长夜无眠,他深感自己的罪孽又重了一分。等了两天,确信张定坤离开了沪城之后,他立马搬离了三岛府。
三岛春明各种挽留、恳求,两人的共同朋友也从中说和,他丝毫不为所动。
此刻看着窗外的街景速速后退,只觉得无尽的疲惫。
卢光灿觑着他的面色,并未打探其中的原因,只跟他聊一些留学见闻,又主动介绍了自己的情况。
他在欧洲待了不少年,这次回来是为了结婚。他与未婚妻青梅竹马,一直书信来往,计划办完婚礼,就一块去伦敦定居。他已习惯那边的气候和人文,国内时局不明朗,很多有钱人家都是早早想好了退路。
方绍伦听他用雀跃的口吻说到未婚妻,倒是大大地松了口气,放下了戒心。不怪他草木皆兵,他现在只要遇到一个献殷勤的男子就总要疑心他是不是别有所图。
卢光灿显然取向正常,而且言语幽默,带着西化的爽朗。尽管方绍伦并没有交朋友的心情,但两人聊起留学背景,又聊兴趣爱好,颇为投契,不过面对周末一块去打回力球的邀约,他踌躇片刻还是拒绝了。
他左边肩膀还没痊愈,运动着实不方便。
卢光灿执意将方绍伦送进器械所的院子,结果一下车,一抹久侯的身影就走了过来,扯着他胳膊,疾声道,“绍伦,跟我聊聊。”
卢光灿从车窗里探出头,询问的目光看向他,方绍伦冲他摆摆手,“谢谢你光灿,回见。”
三岛春明一脸不豫,“他是谁?绍伦认识的新朋友吗?”
类似拈酸的口气让方绍伦不禁皱眉,他点点头,掏出钥匙,“到办公室坐坐吧。”
他也想跟他一次说清楚。之前情绪有些激动,隔了这些天,他逐渐冷静下来了。放纵情欲不应以别人为借口,终究是自己没有守住底线。
“春明,我不怪你,很多事情凑在一块,确实也是巧合,大概就是所谓命运的安排。但我没有办法再和你像之前一样来往了。”
自从搬离三岛府,大少爷拒绝所有的饭局邀约,三岛春明来找他,他也避而不见。送到办公室的花束、礼物一律交给了打扫卫生的阿婆。看上去倒像是在发脾气、耍性子,他因此觉得很有必要跟他说明。
他起身倒了杯茶放到三岛春明面前,杯子放到茶几上,三岛春明握住了他的手,抬起头,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他,“绍伦,给次机会。”
“我不希望你再跟他联络,是不希望你再受他花言巧语的蒙蔽。就算没有令尊的事,他也并不是值得交往的人选,不是吗?”三岛春明始终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错。
方绍伦点头,“我不会再跟他来往。我也不打算再跟任何人交往。”他点燃一根烟,烟雾依旧缭绕,但他的眼神不再迷茫,而是格外坚定。
这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情爱铸成了大错,这种拉扯纠葛令他厌倦至极。
方绍伦与三岛春明此刻处于情感的两个极端。方绍伦的爱情,甚至欲望,都像冬日寒风中的一簇火苗,意外如一阵狂风刮过,熄灭得很彻底。
而三岛春明则不同。在他以为方绍伦和张定坤终于成为过去式,而他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遭遇了浇头冷水。情如烈焰,反倒因此燃烧得愈发炙热。
他紧攥着那几根修长的手指,“绍伦,我是欺骗了你,可是……”
方绍伦打断他,星眸中漂浮着冷漠,一字一句道,“春明,我的确是个很容易上当受骗的人。但只要骗过我一次,就不会再有第二次。”
就像他意识到张三在两人那事上骗了他,他对他的信任就开始崩塌。才会在关文珏身上、卢小姐身上产生极大的怀疑。
爱是一回事,信任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觉得自己不配再爱,并不是单指不配再爱某个人,而是不配再爱本身。他已经受不了爱情里掺杂着欺骗和愚弄。
“春明,往后不要再来找我了。”这份绝交宣言令三岛春明煞白了面色,片刻之后,他站起身,走出了门。
这世间拥有最强大修复能力的是时间。方绍伦过了一段清净日子,哀伤逐渐淡去,那层颓丧也被拂落到一边。人终究是要往前走、往前看的。
器械所的工作主要是翻译图纸,少了一个精通的人提点,进度确实慢了许多,但既是他的工作没道理一辈子靠别人,他干脆带上图纸跑制造基地,跟那些敲敲打打的工人们请教船体的结构和一些专用名词,再结合图纸,反倒摸出了一些门道。
图纸周末也能译制,他跟周所长打了声招呼,工作时间跑了一趟金陵。
卫生部设在金陵,方记药厂报送核验的两种药品,之前监管部门对生产场地、设备工艺都进行过现场检查,技术审核也通过了。但材料提交后,药品生产许可证一直没有发下来。
如今药厂到了他名下,这些流程只能亲自跑,拿着灵波邮寄过来的资料去了卫生部。头两回都是坐冷板凳,监管部门也不说不批,也不说批,就是干晾着。
方绍伦不是不懂这里头的门道,这是药厂的事找账房批银子也是理所当然,可这送礼也是门学问,送给谁、怎么送,还得先摸盘清楚。
第三次去碰到个意想不到的人,他从门口的长凳上站起身,冲着袅袅婷婷走过来的丽人点了点头,“白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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