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我骗你干嘛?!”方绍伦当然不能说,这是东瀛文人夏目漱石对英语“I love you”的翻译,他们念书那会一到节假日男同学三五成群在街头游逛,看见漂亮的女孩子就故意在她耳旁喊这句话,既宣泄了蓬勃的春心,又能摆脱耍流氓的嫌疑。
春明在旁人眼里是矜持贵公子,只有方绍伦晓得他骨子里其实是略有点感性的,大概是美好的月色令他回想起过往愉快的时光。
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要是细究背后的含义,落在文盲张三的耳朵里,尤其在他这么醉意滔天的时候,只怕要掀起轩然大波,还是不说的好。
但是张定坤也很不好唬弄,狐疑道,“真是这个意思?我看那小赤佬的表情不对……”
“灯都熄了你从哪里看?别有的没的尽瞎说了,赶紧睡觉去!”方绍伦低声喝道,转过回廊就是客房,可不能把绍玮和灵波吵醒了。
他把张定坤往他自己房间推,张定坤伸出一只手扒着门框,“不,我要跟你睡……”
“不行!”方绍伦今天已经出足了糗,要把这个醉鬼再放进他房间,他明天不用下床了。
“我一个人睡不着……”张定坤软语低声,“让我跟你睡吧绍伦……我保证什么也……”
“噗啦”一声,隔壁的房间门拉开,一个身影探出头来,“你们这是在干嘛?!”
第63章
三天后,一行人踏上了返程。东渡之行,收获满满。
张定坤和方绍玮签订了机器采购合同,张三爷拽诗文拽不过人家,谈合同倒是很有一套,再加上三岛家的支持,拿到了相当低的折扣,供货日期也签到了最近,又答应届时派两名工程师随行安装,给操作的工人做相关培训,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
而灵波则在三岛家旗下的制药厂待足了整个行程,穿着特制的白大褂,戴着除尘帽,废寝忘食的泡在实验室里。
制药是很讲究机密的行当,实验室非请不得入。灵波于制药一道既有天赋又有热忱,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前面几日在各个科室穿梭旁观,混熟了立马厚着脸皮要求上手操作。
研发工程师请示过三岛家的长公子之后,不但首肯了她的各项请求,态度又比之前更为亲切,灵波因此对三岛春明颇为感激。
尤其登上邮轮后,三岛家准备的回礼一箱箱抬进船舱之余,侍从将一个数层的提篮递给她,抽开每一屉都是茶点,颜色鲜艳,造型精巧,甜香扑鼻而来。
“我家大公子说,航程枯燥,希望能给周小姐添点滋味,祝您一路平安。”侍从行了个东瀛的礼节,退下去了。
“啧啧啧,”灵波忍不住悄悄踢了张定坤一脚,“哥,这份细心你可比不了。”兄妹俩在甲板吹着海风晒太阳。方绍玮是方家少主,在货舱点数三岛家的回礼和购置的手信。方绍伦昨晚与春明彻夜长谈,这会正在舱房补觉。
“哼,我用得着跟他比?”张定坤气哄哄的,他昨晚十数次想溜到大少爷房间去,结果三岛春明跽坐的身影一直投映在拉门上。两人用东瀛话交谈,时不时传来低声笑语,但确实只是聊天。张三犹豫大半个晚上,还是不敢造次。
什么时候能放肆,什么时候要老实,他还是把得准脉的。
灵波拥有女性敏锐的直觉,“我觉得这位三岛家的长公子对你家大少爷,绝对不一般。”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刚上邮轮时,三岛春明与方绍伦告别,深邃的眼眸紧紧凝视着,抬手理了理大少爷被海风吹扬的发丝,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尽管没有几句言语,那份眷恋不舍却表露无遗。
“不一般又怎样?他就算垂涎三尺也只能想想。”张定坤满脸得色,他那晚装醉当着三岛春明的面,亲了大少爷一嘴,过后大少爷也没怎么怪他,可见没觉得这事丢了他的脸。
“那大少爷怎么好像对你爱答不理的?”
“呃……”张定坤叹了口气,“是因为你家男人。”
“我家男人?”灵波思索片刻,才知道他是说方绍玮。“哎,别这么形容,怪瘆人的。”她觉得胳膊上冒起了鸡皮疙瘩,“关他什么事?”
张定坤嗤笑一声,“你自己挑了这么个货色倒不准我拿出来说了?半夜三更不睡觉,鬼喊鬼叫乱转悠!”
方绍玮探出头来那一问,张定坤犹置可,方绍伦是真真被吓了一大跳。
他把张定坤往房间一推,丢下一句“他喝醉了”,急匆匆就跑了。
连喝醉了的人都能感觉到他的紧张与不对劲,更何况方绍玮?
“你这两天帮我留点心,”张定坤知会灵波,“要是他说什么或者问什么,千万帮忙圆一圆,不然大少爷非得打死我不可。”
方绍伦这几天都不搭理他,晚上不准他去他房间,白天见到也不假辞色。他这是心虚上了,越是有一腿,越要在别人面前装出一副不相干的样子来。
“放心吧,绍玮素来不留心这些细节。”灵波说得很轻巧,但她这一次是实实在在的猜错了。
方绍玮之前的确是不留心,奈何之前喂药就让他犯起了嘀咕,那一晚半夜起来上厕所,听到门外头的动静,尽管有些含糊,但那句“让我跟你睡吧绍伦”,他听得清清楚楚。
张定坤的声音低沉有特色,又很少有这样低声下气的时候。
他开始疑心自己听错了,但拉开门,看到他哥一脸的慌乱,还有什么不明白?
人一旦有了疑心,关注点立马就变得不同。他躺在床上,回想起许多往事来:
张三从小就对他哥多有维护,被调去方学群身边前,两人同吃同睡,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他哥写大字唬弄先生,被他爹罚跪,张三陪着跪;他姐让表哥们给点“教训”,张三自己挨打也要把他哥护在怀里;下雪天过庭院,他总背着他,生怕他把棉鞋踩湿了;
他还记得他哥去东瀛,他爹亲自送,张三也说要去,他爹另外有事分派他。
还记得他跟张三站在屋檐底下,目送车子远去,他正打算转身,却见身畔的张三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追着那小黑点跑出去不知道多远……
当时就觉得奇怪来着,毕竟不是十多岁的年纪了。他成了少东家,张三也成了张三爷,这番举动多少有点幼稚了。不过私心底更多还是羡慕,他哥随手一捡,就捡回来个体面能干的拥趸,还这么忠心耿耿。
现在想来,难道是,难道是……
他突然记起,五六年前挨的那顿打。
那时他已经在周家的金器铺子里历练了两年,当上了掌柜,走在月城街面上,到处都是“少东家”的招呼声,自觉已经很能为家里挣脸面了。
而他哥呢?在沪城求学,花天酒地,只知道花家里银子。
他爹好赖不分,当着众掌柜的面还夸他哥在沪城长了见识,还会说洋文了。
他自然不服气,不敢顶撞他爹,但可以找他哥掰扯,两兄弟一言不合就打起架来,他成天在铺子里头忙活,自然不像他哥在学校里头有各种锻炼,开始被压着打,等他来了真火,他哥反倒怂了,被他一拳打到眼睛上……
张三替他哥寻仇来着,那手脚是真的重,抓着他一顿踢打,还骂他自己家里人也下死手,“你哥让着你懂不懂?!从小到大都让着你,顶着少东家的名头还不够你得意的?眼睛都差点让你打瞎!你要再这么不知好歹,老子让你有命富贵没命享……”
他那恶狠狠的神情,方绍玮能记一辈子。
那顿打让他在床上躺了十来天,虽说他爹也罚了张三,派他去西域送货,很吃了番苦头,但他心里总不称意。
方家本就是他的!他娘是他爹明媒正娶的妻,一个婢生子也配跟他争?凭什么说是他让给他的!
他原先一直以为张三偏袒他哥是为着活命的恩情,如今看来,竟还有内情?
许多原本觉得奇怪的事瞬间有了突破口,张三都二十七八了,为什么还没有定下婚事?他又不是拿不出手,相反,不止月城的媒婆热心此事,连金阳刘家都派人来说过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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