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颇有眼力见,观他穿着不俗,举止文雅,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哥,使出了浑身解数,时而红唇贴着他的耳畔低语,时而一双藕臂搂着他的脖子在舞池里转悠。
见方绍伦始终举止有度,并不像其他人一般急色的乱摸乱揩油,反而燃起了兴味,起了要将他纳入裙下的决心。
灯光黯淡,她脚步牵引,领着他转到了舞池边阴暗的角落里。
“方公子……”她柔柔唤道,一双美目凝注着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庞,红唇微嘟着凑了上去。
方绍伦鼻端闻到一股脂粉的香气,看着缓缓移近的朱唇,闭上了眼睛。
这是几个月前,他来沪城的初衷不是么?找个美丽的女子,谈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
他曾想过,只要有女孩子愿意主动亲吻他,他就要跟她谈爱情,然后负起一个男人的责任。
什么张三!袁闵礼!全都是意外,都他妈给老子闪一边去!
他攥紧了拳头,合上了眼,却在那抹馨香靠近的瞬间偏过了头!
他转头打了个喷嚏,手掌捂住了唇,“不好意思,啊啾!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一叠声的道歉,低头就走。
走出两步又回转来,从口袋里掏出张外币塞到美女手上,“麻烦你跟魏少说一声,我有事先走了。”他不敢触碰美女的目光,疾步走出了舞厅。
赵武看着他走出舞池,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他的任务是保护大少爷的安全,却干涉不了大少爷任何举动。大少爷是跟女人抱一块儿还是亲个嘴儿,他难道能冲上去阻止?
但是又晓得这事若是让三爷知道,必然是要吃挂落的。眼巴巴在一旁瞅着,简直胆颤心惊,看大少爷推开那女人,走出舞池,忙跟了上去,开车回家。
不过他这口气松早了些,第二天唐四爷又请喝花酒。
大少爷喝得半醉,赵武眼睁睁看着小桃红的纤纤玉手伸进了大少爷的衣襟里,紧张得牙齿咬着嘴唇,好在那手摩挲向下时,大少爷又拦住了,一路骂骂咧咧的回了家。
方绍伦自己也搞不懂,香唇凑上来,素手伸过来,为什么就不能顺水推舟,把这事弄实了。
他实在之前是有过渴望的,难道被张三弄坏了?恐慌席卷而上,他在房间里胡乱转悠,衣服一脱,就往浴室走……片刻之后,光着脚水淋淋的蹿回房间,翻箱倒柜的找。
他忘了张三把那锦盒锁到了保险柜里,自然是找不到,又急又慌的叹气,一眼瞥见柜旁的衣架上还挂着张三一件衬衫,上次发脾气扔他衣物的“漏网之鱼”,一把扯下来,回到浴室,在热气氤氲中,拿衬衫包裹着,好一番抚慰、搓弄……嗯,没坏!正常得很!
他妈的!中邪了!入蛊了!
大少爷絮絮叨叨哼哼唧唧的睡着了。
第二天,赵武总算可以放下心。
因为徐侯林去世了。
一大早徐府的人就来报了丧,方绍伦先给他爹挂了电话,然后换了黑衬衫、黑西裤,急匆匆赶到徐府去帮衬。
也多亏他去了,眼下天热,必得用冰,这玩意不但金贵,还得找门路买。方绍伦给唐四爷打电话,又拿了现钞给管家,才用棉被裹着运了一车冰块回来。
棺椁、寿服、孝衣这些倒是早就预备了,毕竟徐侯林一病这么久,家里也知道这是迟早的事。
等到下午,方绍玮赶了过来。
“爹不是说自己要来吗?”
“大姐劝住了。”方绍玮咕哝道,“人已经走了,他老人家身体一直不好,这么大热天的奔波一趟怕他累病。”
这也是实情,“大姐回来了?”
“在家住了一个星期了。”方绍玮皱眉,“姐夫来接了两回都没能接回去。”
“吵架了?”
“三天两头的事。”方绍玮晓得他姐还是意难平,不知道吃了张三什么迷魂药。他看着他哥,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这事委实只能怪方绍伦,引狼入室,不光把自个赔上了,还捎上了他姐。
他在方绍伦转身的背后狠狠吐了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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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这场丧事因为有方家和魏家的大力帮衬,办得颇为体面、热闹。
出殡沿途布满岗哨,除了城防队,警备厅也派了人。这也算华国的传统,生前因着错综复杂的关系,百事都不肯关照。人一死,倒是藩篱尽去,谁都能给几分薄面了。
行列最前是几十对彩旗、伞、扇,两面大铜锣和军乐队。还有三米高的“铭旌楼”,内悬红绫,题着白粉字,是谢厅长亲笔书写。
四人抬的“遗像楼”、“神主楼”,两班和尚、道士,披着法衣,各执法器。之后是纸扎的社火,高头大马、仙鹤、童男、童女、花圈等不一而足。
唢呐乐队随在棺材两边,吹吹打打,缓慢而行。
棺罩是大红绣花缎子,两侧系着五六丈长的白布,孝子贤孙头戴麻冠,身穿白孝袍。双桂的眷属这几天陆陆续续都到齐了,队伍迤逦得很长。
徐敦惠打着引魂幡,一手拄着衰杖,表情怔愣,神色凄哀。
一直到灵柩入了租界公墓,他才像突然醒转似的,伏地大哭起来。三十多岁的汉子,哭得身躯颤抖,涕泪交流。
方绍伦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却听他喃喃念道,“是我害死了我爹……是我不孝……”
现场喧嚣,他声音低微,倒也没有旁人注目。
方绍伦开始不解其意,直到丧事礼毕,他疲累至极,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想休息一会。
却听到那抹颇有点矫揉造作的声音,在柔柔劝慰,“贤哥,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别自责了,谁也不知道会这样……老爷子一向卧病在床……我要是知道他那日起了身,也绝不敢来沾半点边的……”
大少爷探出半边脑袋,见轩窗外正是那个鹤仙公子,揪着徐敦惠半边衣袖,苦苦哀求,“你带我跟你一起回双桂吧,你让我走我能到哪里去……”
“那是你的事情。”徐敦惠扒开他的手,声线冰冷,“我早该跟你划清界限,不然也不会酿成今日大祸……”见鹤仙不肯松手,他提高了声音,“我爹已经被我气死了!你还要怎么样!是想一起死吗?”
他神情癫狂,面色扭曲,两只手掌挥舞着。
鹤仙大概从未见过原本敦厚老实的人露出这样的神色,吓得后退一步,跌坐在泥地上,又捂着肚子侧向一边,冲着远去的背影哀声喊道,“贤哥这事你不能全怪我呀……你带我走吧,我求求你……”
羸弱的身躯在泥地里挣扎,低声的絮叨里透着三分委屈,“……是你一定要……我也不敢不给……贤哥你不能全怪我呀……”
方绍伦听得这只言片语,大概明白了事情经过,只觉得一股寒意袭上心头。
徐府料理完丧事,徐敦惠领着家仆收拾了行李,返回双桂城。他们父子是被迫迁居沪城,如今他爹已死,他自然要返回家乡。徐族在双桂根系也算深厚,归野乡林,过点安稳日子,想来不是难事。
他来辞行那日,方绍伦本想问问关于鹤仙公子的安排,但想想两人交情有限,问感情事未免有些交浅言深。于是闭嘴不言,只礼貌作别。
不过两三日后,他便知道了答案。
夏日的雷雨说来就来,顷刻间便是雷声大作,暴雨如注。
赵武打着伞接了他从办公室里出来,车子行过长街,车轮溅起积水,扑在道旁屋檐下蜷缩的人影身上。
“慢点开。”方绍伦敲敲椅背,不免从后视镜看过去,却见那身影一动不动,似有些眼熟。
他心头一动,“退回去看看。”
赵武下车掰过那肩膀,一张眉目清秀的脸庞,惨白如金纸,果然是那个鹤仙。
把人弄到圣约翰,赵武在方绍伦的指挥下,跑上跑下的买了两套衣裳来换了湿衣,又打了热水来给人擦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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