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苏娅萍是保不住的。
方绍伦急得跺脚,“这可怎么办呢?!关家是得罪什么人了吗?”他能想到这点,但绝想不到是三岛春明的手笔。
“得罪人的何止关家,就连我,也挡了别人的道。”伍爷并不打算分说太多,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尤其在能力不足的时候,不过徒增烦恼。
方绍伦的心神还在苏娅萍身上,想到那日在墓地窥见她脸上的伤痕,直觉她会刺死关五必然有原因,忍不住慨叹,“她一个弱女子要杀死一名男子恐怕难以办到,会不会是关家……”
伍爷点头,“这上头的确可以做些文章,只是……看苏女士自己怎么选择。”
两人忙摆出洗耳恭听的神情。
伍爷抖了抖报纸,“那名女仆肯定事涉其中,正如绍伦所说,寻常女子要杀害一名男子并非易事,主仆二人必然都有所动作,要是这女仆愿意主动承担罪责,苏女士便只是从犯,再请几家报纸作作文章……”
这种事并不少见,在这个年代没有钱买不来的东西,包括人命。
只是他不便对方绍伦明言,但袁闵礼听懂了这意思,忙开口道,“我想见苏女士一面,不知道伍爷方不方便帮忙通融一下?”杀人命案,又牵涉近来的海关贪腐,苏娅萍必是重犯,城防队长是绝没有这个权限的。
伍爷略一沉吟,拿起沙发旁的话筒,当着二人的面,打给了警备厅的周厅长。
一番交涉之后,对方总算应允。伍爷放下话筒,叹了口气,“这事上头已经发话,要严办严查,明面探监不允许,我会替你打点,你回去等消息吧。”
袁闵礼感激涕零,“多谢伍爷周全。”
“既是绍伦同学,能帮的自然要帮。”说到底还是卖方绍伦的面子,“这事牵涉海防,只怕跟东瀛人有些干系,你们小心为上,不要引火烧身。”
他提点了一句,方绍伦没入耳,袁闵礼眉头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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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粗嘎的声音小声提醒:“这事兄弟们都担着责呢,您得尽快,最多一刻钟。”
袁闵礼低声应允,跟在那人身后走过一道长廊,转过几道旋梯,进入地下室。警备厅的捕房监狱设在负一层,潮湿冰冷,沿壁挂着油灯。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来的窃窃私语,发出渗人的回声。
转过栅栏,一道娇小的身影蜷缩在墙角,蓬乱的黑发掩映着,看不清面目。领路的狱卒闪身不见,袁闵礼忙低声呼喊:“娅萍,娅萍——”
身影一阵剧颤,蓦地抬起头来,原本娇媚的面庞此时憔悴不堪,眼角瞬间涌现出泪水,她扑到栅栏边,伸出两只手,“闵礼,闵礼,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袁闵礼示意她小声些,“你别怕,我会想办法。”他从大衣底下拎出一个布袋塞过去,“是些糕饼,多的带不了。”
苏娅萍接过,随手搁在脚边,仍握着他的手,“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虽然还没有开庭受审,但从案发到被收监,短短几日也受了不少苦楚,此刻声音沙哑,泪如雨下。
“到底怎么回事,你要跟我说实话。”袁闵礼低声询问。
苏娅萍的思绪飘回那个冬日夜晚。
她找伍平康夹带私货,关九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苏娅萍也并不觉得如何惧怕,这事并非只有她伸手,关九的妻房、关四的妾室哪个背后没有一点小算盘。
不过在媒体监督下被查抄的那批货的确出自她名下,她因此被警备厅请去协助调查,回家又被关九叫去详细询问。
面目阴沉的男人坐在书桌后,沉声道,“警备厅刚来电话说你认了这事?”
“伍平康咬出是我交待的,我不认也不行。”她不是多有心机的女人,平日与伍平康交涉不少,要推得一干二净显然也不可能。
“不过你放心,我说是‘假冒圣旨’且就此一次,”她自以为聪明,“不过几箱货罢了,没收了罚笔款子也就是了。”海关总署抓到走私向来是这么解决的。
关九嘿然冷笑,“你想得倒简单。”
她在关九面前惯会撒娇卖痴,走过去伸出玉臂拢他脖子,“明儿金陵不是要来人么,我一定好好表现……”
关九推开她,“用不着了。”冷硬的眸子睨了她一眼,“这事本来也是你惹出来的,你认下也合理,怎么转圆我得再想想,出去吧。”
这般冷漠蔑视的态度令苏娅萍忐忑起来,迎着冷风走回院子,却听到一阵凄厉低喊,“……老爷您行行好……再不敢了……”
是春桃的声音,她心一紧,赶忙迈进门坎,院子里果然一个人也没有。关五行那些磋磨人的手段必然要遣开下人,他还知道要点脸面,却是个不干人事的畜生。
大烟掏空了他的身子,房事不济,必要拿她们主仆撒气。苏娅萍另有应酬,他打骂不到手,怒火都发到了春桃身上,每每一入夜就开始折腾。
苏娅萍自行掀开厚重的门帘走进去,果然春桃只穿了一件贴身小衣,胳膊上胸脯上满是牙印子,口水黏糊着血迹,一堆乱七八糟的用具堆在炕上。
看见她进去,关五红着眼睛,喷着满嘴的烟酒臭气,“……骚货烂货!给老子过来一块跪着!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你们这两个婊子……”
苏娅萍的情绪在一瞬间到达愤怒的顶点,扑上去就跟他厮打起来……等她回过神,那柄剪刀已经明晃晃地插在关五喉咙眼上!
袁闵礼紧攥着她的手掌,“人到底是你杀的还是春桃……”
“是我。”苏娅萍抬起泪眼看向他,“春桃没有这个胆子。”她记得刀刃刺入皮肉时的畅快感,“我早该杀了他!早就该杀了……”
“娅萍!”袁闵礼隔着栅栏握住她肩膀,安抚着她的情绪,等她稍稍平静些,再将伍爷的建议告诉她,“要救你性命只有这个办法,春桃对你一向忠心耿耿,当时场面混乱你记岔了也是有可能的……”
苏娅萍点头,喃喃地低语,“是,春桃一向听我的话……她最听我的话……”
她自小就有四个贴身丫鬟,春桃是跟她最久的,自打她有记忆开始,就有春桃陪伴的身影。后来她亲娘去世,继母进门,伙着她爹一块抽大烟,家道中落,丫鬟们卖的卖,走的走,就剩一个春桃跟着她嫁进关家。
为了得点自由,她将春桃给了关五开了脸,放在房里伺候。那些夜半隐忍的叫声她不是没听见过,胳膊上那些青紫掐痕她也不是没看见过……可春桃从未对她有过半句怨言!
如今为了救她的性命,还要推她去死么?
苏娅萍麻木的心脏传来一阵钝痛,她缓缓抬起头,凝视着袁闵礼,“不能,闵礼,我不能把这事推给她。”
关在牢里这几天,她已经想明白了,关家遇上了麻烦,只怕是要弃了她。“……她们必定是要推我身上,我娘家什么情况你是清楚的,妯娌之间我是最没底气的了……如今已经进来了,只怕是脱不开身了,不要再枉送春桃的性命,她跟着我,已经够苦了……”
袁闵礼还想再劝,苏娅萍打断他,“闵礼,他们要我死,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咸福钱庄还有最后一笔期票,东西放在了老地方,你一定要去取走!”她嘴角泛起一丝阴沉笑意,“……他们拿苏家威胁我,不顶用,回头法庭上我自有话说……”看样子,关家将她押送进来之前有过一番交待。
空旷的静夜里,传来几声夜莺的啼叫,是狱卒在催促的暗号。袁闵礼只能松开她的手,“娅萍,你别灰心,我一定会再想办法!你等我!”
苏娅萍抓着栅栏,喊了声“闵礼”,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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