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沉寂之后,方学群开口道,“这事今儿做个了断。”
方绍伦在家人面前完全没有在外强装出的镇定,他忐忑地喊了声“爹”,就要跪到神龛前的蒲团上。
方学群却示意方绍玮拦住他,“要不要跪,你等我说完再决定。”他的声音不轻不重,语速不疾不徐,落在犯错的人耳朵里却是悚然一惊。
张定坤的面庞上是从未有过的沉郁,自从替他说合的义父铩羽而归,他就预料到了今天这一出。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迟早是要落下来的。
他上蹿下跳,却是无计可施。
他一张利嘴曾经谈成过百万计的生意,一番筹谋令他至今在商场鏖战里立于不败之地,一腔赤诚换来过肝胆相照的友谊。可这些,在面对一位怒火中烧的父亲,要将他的儿子拉出他认定的深渊泥坑时毫无胜算。
如今,大少爷的态度是他最后的指望了。
方学群并未急着发作儿子,反倒是看向他,“定坤,”他凝声道,“你跟在我身边七八年,大大小小的场面见过不少,看多了我锱铢必较、筹谋算计的一面,大概觉得我心中“利”字当头吧?”他语声低沉,“你前些日子托伍爷送来的东西确实贵重,但我不能将儿子卖给你。”
张定坤微微一怔,疾忙起身,“老爷子您误会了……”他嘴里向着方学群说话,目光却看向方绍伦,大少爷果然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老爷子怎么会误会?他只是要给他的行为定个调罢了。果然,方学群摆手制止了他想要解释的言语,同样目视着方绍伦,“元哥是我的长子,我视他重逾性命,钱财难抵万一。”
他是深受封建传统思想熏陶的大家长,极少这样直白的表达感情。大概情绪激荡,他低声咳嗽起来。
一旁的方绍玮忙端过茶水,方颖珊上前轻拍着他的脊背。
方绍伦“噗通”一声跪下,愧悔的低下头,脸庞涨得通红,“爹,是儿子不孝……”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不过只言片语,就让大少爷陷入了深深的愧疚里。
方学群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似有爱怜之意。片刻后,目光直视张定坤,拉开了这场战斗的序幕,“定坤,你自入方家,功劳不少,但我满门上下,待你也不薄。”
“是,老爷子待我恩重如山。”张定坤揪紧了椅子扶手。
“你与元哥……我无意探究对错,或许你二人情投意合,阴阳颠倒也是情之所至。”方学群悠悠叹息,“只是我方家门楣不容玷污。”
他突然一把揪起方绍伦胳膊,示意他站起来,指了指堂上高低排列的灵位,“今日在列祖列宗面前,方昭,你做个决断。”
“爹……”方绍伦目露祈求地看着他的父亲。
方学群却硬起心肠,“你这么大了,是该自己做主的时候了。”他眉目间流露几许慈蔼之色,“你要是想跟张三走,爹不拦你。他如今的身家你俩过一辈子也是够了,他向来有本事我也没什么不放心。只有一点,你们走远些,再不要回月城了。”他垂下眼,“便是我死,你也不要回来奔丧!等过些日子,我会命管家散布你患疾身亡的消息,再让你弟给你办一场丧事……”
“爹!”方绍伦本就只是半立起身体,听了这话双膝一软重又跪倒在地。
张定坤目露不忍,俯身要去扶,他却膝行到方学群跟前,抱着他爹一条腿,两行眼泪夺眶而出,“爹,你别说这样的话。”
二十四岁的大少爷,变回七八岁的稚童,摇晃着他爹的衣摆,“爹,你别说这样的话……”他自出生就是方家大少爷,要驱逐他离家,无异于心头剜肉,令他大失常态。
方学群甩开衣摆,皱眉叹息,慨叹半晌,微微俯身,“元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方家百年基业,实在丢不起这个脸。你我父子一场,我多条路给你选。”
张定坤面上刹那间血色尽失。
方学群却一字一顿说得极为清楚,“要继续当我方家的子孙,我方学群的儿子,你必须与张三划清界限!张三的股份我按市值兑给他,他如今羽翼丰满,到哪都能风生水起。而你,半年内必须成婚!我不管你娶谁家的姑娘!”
方绍伦愣住,张定坤站起身,“老爷子,您这是逼他……”
“是,我是逼他。”方学群颌首道,“但也是你们先逼的我!”
“事情到了这一步,难道还能由着你们暗渡陈仓,苟且丢人?!”方学群面色转为严厉,指着方绍伦,声音颤抖,“你顶着西南方家大少爷的名头,做着抹黑方家的事情,毫无羞愧吗?”他似被挑动了怒火,厉声道,“我念着父子之情,才容你自选,否则该直接将你逐出家门!”
“至于你,”他转身指着张定坤,“孽障将你捡回来,方家一饮一食活你性命,你一身本事哪样不是方家教给你的?你如今声名显赫难道不是方家打下的根基?我怀仁慈之心,却是引狼入室,做了东郭先生!你欺骗我女在先,引诱我儿在后!今日还容你站在这里,只因我方家宽怀仁厚的家训!”
他疾言厉色,张定坤不能反驳,一字一句都将他钉在了忘恩负义的耻辱柱上。他对上方学群,立场上就先矮了三分,冷汗涔涔从额上坠落,转目去看方绍伦,只看到半张惨白的面颊和颤抖的眼睫。
方学群乘胜追击,一甩袖子,冲瘫坐在地的儿子道,“选吧!勿要哭哭啼啼的作小儿女之态!若是选他,即刻就给我滚,你我父子此生不复相见!若是选家里,快刀斩乱麻,尽快成婚,绝不允许再背着我跟此人有任何苟且!你在你姨娘的灵位前,拿你爹这把老骨头起誓,若有违誓言,就让我不得好死!”
“爹!”姐弟仨几乎异口同声,一直静默不语的方颖珊和方绍玮齐齐扑过来,一左一右扶着方学群。
“您怎能拿自己的健康作赌注?您可不止他一个儿子。”方颖珊哀声喊道,她转头厌恶地瞥着方绍伦,“赶紧滚吧!滚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方绍伦一把抱住方学群的双腿,“爹,我不滚。”
张定坤趋前一步,“绍伦……”这两个条件一摆出来,他就知道自己输了。他隐约预料到了今天这个局面,却不肯痛快认输,仍怀着万一的期冀。
他眼巴巴地看着他家大少爷,却看到那一线瘦削的脊背,这段日子大少爷寝食难安,确实瘦了不少。
他没有在方学群斥骂的话语和方家姐弟谴责的目光中感到愧疚,却在方绍伦跪伏的身影里感到了十二万分的惭愧和心疼。好好保护大少爷曾是他暗自立下的誓言。
可他违背了这个誓言,带给他伤害,令他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
不,他不能就此撒开手,也不能看着大少爷为难!他扬起头颅,目视方学群,“老爷子,这事错都在我身上,我痴长几岁,的确利用大少爷的纯良窃取了他的信任。但我爱慕绍伦,出自真心。我什么都能舍弃,就算为方家当牛做马我都愿意。只要您能允许……”
“我不能允许!我方家子孙岂能雌伏于人?!”方学群一甩袖子,拐杖顿在青砖地上,“铿铿”直响,“当牛做马?哼!张三,别在我跟前玩这种花样,如今方家这间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他一时激愤,倒把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是要挽回泥足深陷的儿子没错,但也要趁机拔除这颗“功高震主”的眼中钉!即使张定坤在外对方家人礼遇有加,也遮掩不了他在西南逐渐喧嚣的影响力。
他已经老了,祖辈父辈积攒的家业不能在他手里改名换姓。在他看来,张定坤野心勃勃,引诱方绍伦这件事更是实证,比当初求娶方颖珊更令他恼怒万分。允许?允许他们囫囵着苟且?就是允许他将方家的脸面放在脚底下踩踏!
方学群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戾色,转头看向方绍伦,“我不逼你,你也别拖泥带水!你今天要跟他走,我就当没生养过你这个儿子!你要留下来,就必须跟他断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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