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坤直奔卢府,他在曼德勒根基尚浅,矿主之间时有竞价争议,冒然上门求助恐是无用功,他找到卢爷,“噗通”就往地上一跪,哑声道,“卢爷!千万救我!”
卢振廷大感讶异,示意管家扶起他,“定坤,矿洞坍塌是矿区难免的事,人数不多,就算赔钱也不是大事。”
“我求您救人,”张定坤疾声打断他,“里头埋着我兄弟,不惜一切代价我也要将他挖出来!风镐和操作手数量远远不够,我要到其它矿场调人,没这么大面子,得请您亲自出马!”
卢爷更感讶异,“这么些天了,恐怕已经……”他怕他不明白这其中诀窍,提点道,“这挖山掘道,机械人工都不是小数目,赔点丧葬费,哪怕多赔点也不打紧,回头挖货迟早会挖出来,再择地厚葬……”
并非卢振廷铁石心肠,这是印缅矿区一贯的做法。
“不行!”张定坤攥着卢爷胳膊,虎目含泪,又要下跪,“里头两个兄弟跟着我出生入死,哪怕倾家荡产我也要把他们挖出来!求您了卢爷!”
他自从来到曼德勒,除了爆破弄伤眼睛,在生意上算得事事顺遂,一出手就赌中了好矿,高产A货,盈利颇丰。他为人圆滑,跟英国人也交好,张三爷的名号慢慢从沪城传到了曼德勒。出入有人跟从,社交场合不缺奉承,他这么眼中含泪,就地滑跪,分量自然比左云他们来得重。
卢爷当下就起身,亲自带着他一连拜访了四家矿主,张定坤好话说尽,各种许诺,总算又调到一台起重机、八台风镐,急赴矿山。
那些从也木西召集来的矿工一看矿主回来后竟能迅速调来这么多机械,可见是诚心救人,一时间干劲更足。坚硬的岩层风镐先上,锄头铁锹紧随其后。
慢慢地,不断有被困的矿工被挖出来,鹤仙扛着两罐子水和薄粥,挖上来一个,湿帕子盖住眼睛,先探呼吸再小口送水。
整整一个通宵再加半个白天,赵武和敏登是最后两个被挖出来的。鹤仙急得打翻了粥罐子,赵文颤抖着双手扑上去,一探二人颈动脉,还有微弱地跳动。
担架早已备好,抬起赵武却是异常沉重,他双手死死捂在肚子上,跟怀胎十月的妇人护着腹中胎儿似的。
在推进抢救室前,张定坤和赵文总算一左一右将他两条铁钳似的胳膊软化,将他护着的物什拿出来,却是一块十来斤的石头,黝黑的表皮,豆腐渣似的纹路。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一根筋”真的是死到临头都不忘了淘宝。
眼看着抢救室的门合上,两人总算松了口气,一屁股跌坐在长椅上。
张定坤随手拿出兜里的探测仪,往那块石头上一放,一旁的赵文跳起来,张定坤也瞪大了眼睛:盈盈的碧光在狭窄的走廊里氤氲开来……
第109章
左云领着两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咋咋呼呼地穿过庭院,看见凉亭里的张定坤和赵文,扬手喊道,“三哥!这两位据说是爱德华先生推荐来的报社记者,‘A blessing in disguise’(因祸得福)这个标题你觉得怎么样?”
他跟着张定坤在印缅这么久,英语已经相当流利。
张定坤抬眸看了他一眼,赵文走出凉亭,拦住三人,冲左云道,“你跟人解释清楚,矿洞因为坍塌,开采十分有难度。经过探测,翡翠原石的储藏量也并没有那么多,都是坊间以讹传讹,存心看三爷笑话。让他们这么写,听到没有?”
“可是……”左云并不是不清楚“财不露白”的道理,商场上什么时候该低调什么时候该高调也很有讲究。
他们才来曼德勒的时候,要打响名号,显示实力,租了别墅、汽车,请了司机、帮佣,不光张定坤,几个随行的人都置办了体面的行头。名流汇聚的舞会,衣冠楚楚才不露怯。
后来接手的矿洞捡了大漏,倒是要低调,盘下的仓库里推满了原石,对外也只说埋得太深,开采不易。张定坤伤了眼睛,坐实了开采的难度,尽管货车一车车往外运送着石头,也没有引来本地商户的妒火。
可这遭又不同,赵武在矿洞最深处发现了“帝王绿”的原石,大难不死,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攥着张定坤胳膊,神情迷乱地喊道,“三爷!地底下全是这个……这个石头!不会错!是‘帝王绿’绝不会错!”
张定坤领着这一群人投身玉石行当,赵文重管理,左云擅内务,唯有赵武是结结实实地入了行,先拜师觉图,后来又跟着塔沙,谁能教他看料辨玉的本事就一天到晚跟人后头,赶都赶不走。
他这份执拗,让他在玉石行当渐成气候,这么一通喊,在场众人都不禁神情变色。左云更是喜上眉梢。
张定坤不惜一切代价营救被困矿工,仁义名声是传遍了整个矿区,可后续结算工钱、机械设备的租赁费用,一笔笔的账单算得内务总管肉疼。
公司账上并没有多少现金,这次事故几乎要掏空口袋,如果要维持运转,仓库的原石恐怕就要折价出售一部分。
但如果矿洞底部有“帝王绿”的原石……左云一拍大腿,“这简直是因祸得福啊!”这事如果宣扬出去,恐怕要在业内引起不小地震动。
玉石行当谁的货好货多,谁就是老大。要是数量可观,连卢爷都不能再把他三哥当小辈看待,那些英国人开的银行都要求着他们借贷……这就叫天要人发财,由不得人低调。
何况这两个记者还是英帝国驻印缅领事馆的爱德华推荐来的,左云这才兴冲冲地把人往内院领。
他有些摸不着张定坤的心思,但还是听话地领着两个记者到客厅略坐了片刻,佣人送上咖啡和蛋糕的下午茶,他按赵文的意思解释了几句,又提供了一点张定坤日常喜好,供他们撰写编稿。
两名洋记者问道,“这所房子太漂亮了,我们想拍几张照片可以吗?”
左云点头同意,看他们举着个相机,在院子里左拍右拍,他吩咐仆从照看着,回转身去找张定坤和赵文。
他俩已不在凉亭里。路过货仓,赵文正指挥着矿工将几块做好标记的原石装进铺着棉絮的木箱中。
“不切了再走吗?”左云不解道。
赵文摇头,“来不及,三爷恨不得今天就出发。沪城也有好玉匠,带回去切算了。”
“……干嘛这么急吼吼的?”左云垂头低声道,“大少爷也不见得愿意来……”
“阿云!”赵文用缅语交待了几句,让工人按顺序装箱,推搡着左云走到一边。
他一向不爱管闲事,但左云跟他们兄弟俩情分不同,三人相识相交近十年。他单枪匹马从月城追到曼德勒,一路吃了不少苦,看在这个份上,赵文愿意多费口舌提点几句。
“阿云,去年矿上出货量大,人工机械都费钱,资金那么紧张,三爷为什么还挤出银钱来买了这幢洋人修的别墅?那时他跟大少爷还没和好哩,他惟恐大少爷因为老爷子的事见罪于方家,没有容身之处,巴巴地置办了这所宅子,你看看这些装修,是不是都是留过洋的人的喜好?如今,老爷子那事总算水落石出,灵波小姐也发了电报来,三爷为着小武的伤还有矿上的事才又耽搁了两天。”
“我陪三爷去沪城接大少爷,矿上的事你要照应好。矿洞如今坍塌着倒不是坏事,货埋在坑底跑不了,你只管日夜派人守着慢慢清理堵塞的石块泥沙就行了。实在有解决不了的事就去找卢爷,三爷已经跟卢爷谈好,这批货起出来给卢爷分成。为啥不让你在报纸上宣扬这事?你难道忘了矿洞是怎么塌的了?”
左云这才恍然大悟,有些讪讪地摸着脑袋,他一时兴奋过了头,倒忘了这茬。张定坤深知安全生产的重要性,在接手矿洞之初,便重金聘请了塔沙为顾问,定时定点到矿上巡视。经验丰富的人对于矿洞里的险情不说十拿九稳,也能将隐患排除七八成。
这个矿洞的开采一直秉持着稳妥为先,岩壁的承重与矿道的落脚点都是经过反复多次精密测量的,按道理不至于突发状况,左云当时也疑心是人为,如今危机解除,又因祸得福发掘出帝王绿的原石,便把这层疑虑抛到九霄云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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