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静芬的好处何止这些呢?她妆奁丰厚,且擅持家。她姨娘又很得魏司令喜爱,他能掌管棉纱厂,多得岳父大人鼎力支持。
“哦,我还忘了告诉你,我快当爹了。”袁闵礼一脸喜意。
方绍伦惊喜交加,脱口而出,“这么快?那我岂不是要叫干爹了?”他还记得他们以前的约定,结了婚有了孩子要互相认干爹,要是有缘分还要结个亲家。从小一块长大的少年郎往往都会幻想这份友谊可以天长地久,通过其它关系的加持让这份交情更稳固牢靠。
“如果你还愿意的话。”袁闵礼向他伸出一只手掌。
方绍伦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掌与他相握。他总是轻易就能原谅那些伤害。
虽然心里还有些尴尬,但是那事发生的时候他烂醉如泥,并没有多么深刻的记忆,尤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模糊。
能揭过此事当然是最好,关系也许回不到从前,但老死不相往来也不是方绍伦愿意看到的局面。他向来心软。
袁闵礼很快便松开他的手,踌躇道,“绍伦,我知道这话也许我不该说。但是既然你摒弃前嫌,我自然也该坦诚相待。”
“绍伦,你我同窗多年,同寝同榻,你何曾对同性产生过什么想法?方叔觉得你是被三爷引诱,也不算说错……”袁闵礼叹着气。
他很懂得点到即止,“过了的事就过了,但方叔这两年身体愈发不好了,你别太违拗他……”
方绍伦心乱如麻,如果不是张三胡搅蛮缠,他的确不会离经叛道,做了就做了他认,但如果追寻起源,再回顾眼前的局面,不能说一点怨言也没有。他从空怀期待不通情事的赤子到熟谙床第之事的青年,对那个纠葛渐起的夜晚其实是有过怀疑的。张三大概爱他,但或许也骗了他……
袁闵礼和张定坤为什么互相看不顺眼呢?因为他们都是操控人心的高手,十分擅长用言语引导事态的走向。
踏出“听芳阁”的时候,袁闵礼在月下回头看了一眼方绍伦,看着他迷茫的神色和烦恼的表情,内心产生了一点奇异的快感和鄙夷。
绍伦啊,树梢上的月亮,一旦被摘下来,就应该踩到泥巴地里,不然怎对得起曾给过它的真挚情怀?被愚弄、被践踏、被玷污是它的宿命,是对它甘堕凡尘的惩罚。
为此,他将不遗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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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绍伦只在月城待了两天,就返回了沪城。父子之间的静默令人难堪,又不知所措,似乎逃避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这一日下班后,他去了一趟圣约翰,鹤仙还在医院里住着。赵文赵武随张三离开后,他请了个护工帮忙照顾,一个星期去看一趟。
看见他踏入病房,鹤仙穿着病号服,高兴地迎上来,“大少爷,您来了。”开口便带着三分柔媚之音,是南风馆里训练出来的腔调。
“大少爷,那外国医生说我过几天就能出院了,不用再请护工了,可不能再多花您银钱了。”他手舞足蹈的,的确是接近康复的状态。
这倒是好事,方绍伦露出抹笑意,“你有什么打算?”
“武哥说让我好了就去善堂帮忙做事,等……等他回来。”他搓着衣角,白净的面庞上泛起红晕,低着头不敢看他。
张定坤筹建的“普济善堂”才刚立了个框架,他离开前转到了伍爷名下,由伍爷在派人打理。鹤仙报上张定坤的名号,自然会有人安置他。
“有人可等挺好的。”方绍伦叮嘱他,“等彻底养好再出院,结算剩下的钱你拿着,有事就来找我。”他留了公寓地址和办公室电话。
走出住院楼,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寒意沁人,沪城的冬天要来了。
他还穿着秋天的西服,冷风从领口袖口裤管灌入身体的各个角落,卷起院里的落叶在他脚边打着旋,很有些“无边落木萧萧下”之感。
他在冷风中踽踽而行,完全不知道此刻的神情落在故人的眼里,有多么令人震惊。
沈芳籍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半晌说不出话来,记忆中温文尔雅的贵公子,背影看上去十分落寞,身上那种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感觉似乎消失不见了。
她追着他走了十来步,才出声喊道,“方大哥……方大哥!”
方绍伦回头,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啊芳籍……是你?”
其实沈芳籍感叹着数月不见方绍伦的变化,而方绍伦也在数眼之间发现了她与以往的不同。
十七八岁的少女已变作人妇了,黑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圆髻,额前一排刘海挡住了清丽的眉眼,身形单薄,身上倒是穿着夹棉旗袍,手里提着个竹篮,神情略有些激动地看着他。
还是方绍伦先开口,“芳籍,你怎么在这里?”
“给我爹送口汤。”沈芳籍提了提手里的篮子。
方绍伦想起来,她曾说过她嫁的那户人家愿意出钱给她爹治病,看样子是兑现了承诺。他点点头,“你爹身体好些了吗?”
沈芳籍垂下头,“……已经吃不下饭了,医生说大概就这几天的事。”
“呃……”方绍伦说不出温情安慰的话语,只能任无言的伤感在二人之间流转。
沈芳籍转了话题,“方大哥,你还住复兴路吗?”
“是,”方绍伦点点头,他突然记起来,“芳籍,你没有去找过我吧?闵礼结婚我回去了两天。后来派人去你们家,说搬走了……”
沈芳籍瞬间热泪盈眶,这其实是她提起住址的缘由,那个雷雨夜,她其实去找过他。
但是敲门一直未开,她等到天亮,又走到沪政厅,徘徊到日上三竿也没有看见方绍伦的身影,她并不敢走进去询问,怕给他带来不好的影响,怯弱的少女最终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世事就是这样的阴差阳错。
现在知道方大哥并不是因为她那天冒犯的话语避而不见,甚至还去家里找过她,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落到了地上,大大地松了口气。
看着方绍伦关切的眉眼,她努力绽放一丝笑意,摇了摇头,“没有。”
聪慧如她,敏锐的察觉到了方绍伦身上那一丝痛苦的气息,并不愿意再说出任何话语来让他感到愧疚,她就是那样笃定,如果说出真相,她的方大哥是一定会愧疚的。除了给他增添烦恼,事实已经无法改变。
她略有些夸张地展了展袖子,“我现在过得很好。他们家对我和我家里人都挺好的。”其实如果真的很好,那就应该是“我们家”,而不是“他们家”。
但方绍伦显然没有这么细腻的心思,他郁结的眉目稍稍松散了些,缓声道,“那就好,那就好。芳籍你进去吧,不然汤冷了。”他走出几步又回头道,“公寓地址你还记得吧?我办公室你也知道,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沈芳籍点点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强忍许久的泪水还是顺着面庞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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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沪城的冬天十分寒冷,气象局记录,光十二月份就有八天气温在零下五度以下,一月份有一天甚至低到零下十度,这对于一个南方城市来说十分罕见。
沪上水陆交通均受影响,内河冻结,河轮停航,就连火车都因寒冷,燃煤火力不足,车速明显降低。
内城街头昔日拥挤的人群消失不见,不得不出门的,也大都行色匆匆地坐着汽车或黄包车在寒风中倏忽闪过。
但与之相反的是周边的流民不断涌入,挨家挨户敲门讨要吃食和衣物。在这种天灾面前,人性里头的恶会被自然而然的放大,各街区不断有恶性治安事件发生。
沪政厅接到急令,要求调配所有人手将流民驱赶至外城,严禁进入内四区及租界。
城防队因此十分忙碌,要配合民政司、内务局、流民收容所安置流民、整顿市容。方绍伦身先士卒,亲自带队在街头巡视,处理各项突发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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