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琮半阖眼睛,把他往自己心口带。
那些画面曾在他心里留下空洞,像一道谁也填不满的坍陷,此刻却被一句“庆幸”填得满满当当,沉甸到让胸腔发胀。
曾经的裴琮认为自己人不人鬼不鬼,早在无数次挫折中,彻底磨去了作为“人”的本能,无法感知痛苦和伤害。
可如今,裴琮低下头,认真辨别内心的某种陌生信号。他握着西泽尔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眉心微蹙,第二次对着西泽尔说:
“这里很痛。”
话音刚落,西泽尔俯身吻住他。
他像早就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吻得又深又缠,一点点咬住裴琮的唇瓣不肯松口
裴琮原本僵硬的身体因那一点温度慢慢松弛,手不自觉攀上西泽尔后颈。
西泽尔像得了许可,舌尖顺势探入,卷走裴琮口中那声没能发出的轻喘,唇齿摩挲处,细碎轻吟伴着暖热吐息断断续续洇开,带着夜色里难以掩饰的潮意。
永远在一起——这句曾被他当成一种诅咒的话,原来可以是最甜蜜的祈愿。
他第一次希望,诅咒能成真。
西泽尔指腹摩挲过他颈侧那只旧锁环,遮住余光,静静等他阖上眼。
阴影之下,裴琮听见自己心跳,沉稳、真实,不再空洞。
指尖顺着裴琮衣摆探进去,缓慢又不容置喙地抚上他心口,那片地方火热得厉害,轻轻一碰,裴琮就像是被什么点着了一样,却没躲开。
唇舌交缠间裴琮的理智一点点被抽空,像是从悬崖上坠落,又被紧紧拥进怀里。
裴琮张开嘴,想在最后的时刻,努力对西泽尔说点什么,却被再次亲了个透。
西泽尔捂住了裴琮的嘴,不让裴琮将话说完。
他温柔地抚摸着裴琮后脖颈,将一直藏着的针剂扔了出去。
裴琮认出来,这是他们在联邦基因库里发现的,用来给回溯者洗脑的针剂。
这是唯一能留下裴琮的方法。
那东西一旦注入,裴琮就不会再有自我意识,哪怕灵魂依旧留着,所有的痛苦与情感都会被抽空,只剩一个空壳,就像那些回溯者一样。
从颈环听到雷诺话的那一刻起,西泽尔就想到了这个办法,并为此做好了准备,他在过去的一周内随时都可以下手。
西泽尔将那东西丢掉,他不想要一个空洞的裴琮,也不想要这具不是裴琮灵魂的身体。
身体和灵魂,西泽尔居然一样都留不下来,这种绝望的无力感实在令裴琮感到心疼。
如今被钉上神坛的两人,拼尽全力也无法阻止裴琮离开,无法阻止西泽尔滑向深渊。
他们无可奈何。
西泽尔的声音像是融雪后的一滴水,静静滴落下来:
“裴琮,你是我一个人的救世主。”
谁会不爱上一个对自己爱得毫无保留的救世主呢?
——我喜欢你。
——我一定会找到你。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裴琮闭眼,指尖掐进西泽尔制服衣料。胸口那块漂浮多日的不安被这句话攥住,开始快速下沉,不是坠向深渊,而是落地生根。
一股说不出的抽离感从后颈攀爬,像羽毛拂过,四周的一切迅速远去,化作遥远而失真的回声。
耳朵里充塞着血液退潮的空洞回响,视野边缘浮起一圈白光,世界被迅速上调亮度,随后又被无形的手缓缓拧暗。
西泽尔的脸仍在眼前,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裴琮想抬手去触碰,但他使尽力气,手指也只是抽动了半寸。
记忆的碎片在水面闪光,然后沉底,再也看不见。
他的视线里最终只剩一点颜色:
西泽尔。
羽翼彻底松开,银灰瞳光黯淡,如星火被大雪完全覆盖。
西泽尔呼吸发紧,指尖微颤。
他勾住裴琮脖颈出的那枚锁环,拇指用力一撬,清脆的“咔嚓”声。
锁环被硬生生掰裂,断口锋利,划破他指腹皮肉,血线顺着掌心滑落,滚烫一片,
裴琮的执念,从来都不是权势荣誉,登上高处,或着活着复仇。
而是拯救另一个自己。
第87章 正文完
裴琮已经离开。
他拼尽全力挽留的灵魂, 真正走向了无法触及的因果彼岸。
西泽尔低头看向怀里那具仍残留温度的身体,没有裴琮的灵魂,对方干净俊朗的脸让他感到无比陌生。
这具身体, 这个世界, 对他而言失去了所有任意义。
西泽尔阖上眼,将那具身体轻轻放平。
钟声持续回荡, 铿锵穿透整个首都星,回响在远方天际。它们汇聚,投向天幕,仿佛要呐喊代表污染者的自由光辉。
西泽尔终于拥有了所有他年少时幻想过的东西,庞大的星舰队, 跨星域令整个星系震动的权力, 让世人望而却步的力量。
他付出的代价是失去裴琮。
世界从来不会对他稍显仁慈。
裴琮离开后, 西泽尔几乎发了疯地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手段。
他征用联邦的所有科研记录,读取所有回溯者的记忆碎片,希望能找到裴琮, 但无论他如何调查,都指向一个结果:
裴琮已经完成了执念, 无法回来。
维兰德说:“没有办法,西泽尔, 哪怕是你, 也无法留下一个完成执念的回溯者。”
可西泽尔不信。
——他明明什么都能做到的。
他毁灭了联邦基因库, 为裴琮挡下整个世界的攻击, 在最黑暗的地方一步步爬上来,只为了能有资格与裴琮并肩。
他不想要这个世界的一切。
他只想找回裴琮。
废星依旧是废星。
天空常年悬着朦胧赤月,辐射风暴的酸雨落大地上,嘶嘶作响。
曾经密密麻麻的废墟都拆了大半, 星盗的标志取代联邦的旗帜,新生的污染者和平共处,没人再相互厮杀。
所有知道西泽尔这个名字的人,都会顺带提到另一人——裴琮。
因为西泽尔的伟大故事如果没有另一个人,是没法完整讲述出来的。
这位看似拥有一切的英雄走遍每一个星系,试图寻找到恋人的踪迹,可那个人不见了,连一丝线索也抓不住。
西泽尔回到两人最初相遇的地方。
指腹摩挲那枚断裂的锁环,闭上眼,耳边却一次次回响起男人清淡、恶劣又漫不经心的声音:
“需要药吗?”
他们分开的时间已经远远长过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仔细算算,裴琮在他身边竟然连两年都不到。
而西泽尔在少年时得到的一点爱,就已经足够支撑他,度过无数荒凉萧索的时光。
「回溯者都是带着执念而来,执念完成,就会彻底离开。」
可为什么裴琮完成执念后,他反倒生出了新的执念?
如果“被救赎”意味着失去裴琮,那为什么他不能就此沉在黑暗里永不出来?
在废星上永无天明,也好过现在。
西泽尔曾因裴琮而鲜活的目光,如今却因裴琮的缺席而灰败。
从裴琮离开的那一刻起,每一分、每一秒都绝望痛苦,累加到现在,足够把身体拖垮。
西泽尔低头,手腕对着翎羽一点点划开细口,希望疼意能分走一线心痛,却换来更多回忆翻涌。
他们肩并肩,躲在同一块废墟中,吸食对方的血液,雨声撞击铁皮,填满心脏。
裴琮把最后一支镇痛剂留给他,分给他温暖的地盘,牵起他的手,一点一点教他怎么成为机械师。
这些轻微、细小的事情,被他反复回忆,就像在一点微弱的火光扔进胸腔,足以点燃西泽尔的生命。
他会为每一个温柔的瞬间动容,产生裴琮还存在的恍惚。接着,为了再抓到那缕暖意,他一次次陷入回忆,遍体鳞伤,反反复复,仍心怀期待。
西泽尔永不会死心,怎么也得不到满足,在这种痛苦中,他的恨意不可避免地翻涌。
疼到极处时,光是呼吸,胸膛都像被锯齿拉扯,却不会再有人拥抱住他,告诉他“别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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