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刃刺入胸膛,没用多少力气。
曾经伪装的慈祥彻底碎成血沫。灯火映照,他的眼底只剩恐惧,没有任何“国家大义”。
血溅在卡洛斯的脸侧,火光中,他毫无表情地抽出刃锋,任由那具身体缓缓倒下。
卡洛斯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低沉有力,杀死雷诺的那一刻,他真正成为了自己。
那道囚禁了他一生的束缚,终于在火光中,被他亲手斩断。
卡洛斯的白翼逐渐消失,意识抽离。
他苍白的脊背微微弯下,灵魂也被抽离,眼神却无比澄澈,像是终于挣脱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梦魇。他选择离开这一条时间线,带着最后的自由意志投向未知的因果。
罗尼冲过来,将他抱住,希望把这具逐渐冰凉的身影牢牢留住。
但自由意志不可阻挡,即使是在诀别的怀抱中。
空气里传来遥远的钟声。
冷冽、嘹亮,替所有挣扎者敲响了自由的序曲。
裴琮静静立于穹顶枝下,指尖还残留着西泽尔的体温。
他忽然想:自己的执念是什么?
看着西泽尔登上高处?让他获得名声和权利?还是毁灭联邦基因库?成功复仇?
火舌攀上支柱,顶梁接连崩折,第四层天井轰然下坠,事态已无法回头。
西泽尔黑翼掠来,羽尖在裴琮掌心轻触,他没有说话,只朝裴琮弯起一个张狂的笑。
“我们可以出去了。”
两翼一黑一白,于崩毁穹顶下交汇,迎向彻底失序的末日火光。
十五岁的西泽尔,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面颊,那时的他骨头突兀,像一只被雨声逼得发颤的小蛇。
此刻,爆炸与灰尘织成滔天火网,二十二岁的西泽尔张开黑翼,已经成为了可靠的青年人,将裴琮整个圈在羽影之下,落石砸来,都折在黑翼之外。
没有一点火花溅到羽翼内。
*
首都星的外环。
晏止与哈克率领部队,撕开轨道防御,舰首撞击层层护盾,在星港外掀起灭顶浪潮。
被联邦放弃的边缘星系全线沦陷,那些星系在污染者的治理下,全体人民都参与了基本的培训,没有传出一丝风声。
如今,不可计数的的污染者、民众、黑市佣兵拿起武器,踏上航道,参与这场反抗。
群星下,舰炮与基因异能交错,星舰同声咆哮,所有曾被贴上“牺牲品”标签的人,如洪水决堤般向核心席卷。
在各区统帅仍旧空缺的情况下,星盗打起来更是事半功倍,火光倒映在首都穹顶,天色像被扯开的裂帛,赤红翻卷。
联邦基因库内,无数污染者用自爆换取自由,用血肉换取同类的一条生路。
整座基因库,像一头庞大的、终于发霉的巨鲸,被彻底摧毁。
西泽尔嘴角勾起,抱起裴琮飞到半空,仍低头与他对视,黑翼在爆风中猎猎。
暗流与烈焰在身后交缠,他们向彻底破开的穹顶飞去,迎向自由也迎向未知的终局。
首都星高塔议会。
爱丽丝坐在核心圈,在星盗的兵力支持下,她软硬兼施,让她的议长父亲给予了她议员象征的绶带。
她的对面是晏止与哈克的联合舰旗,还有各地的代表。
空旷席位间,一半屏幕仍灰暗,许多议员再已经不会再回来,在民愤中,这些始作俑者当然首当其冲。
爱丽丝扫了一眼,只觉得他们活该。
武力的威胁能显著提高办事效率。
很快,污染者新法案草案通过初审,废星也被重新命名,废除对污染者的标签化编号。
最重要的,建立“基因伦理”组织,对所有的基因污染者实行管理,并开始研发更先进的基因稳定剂。
在议会结束后,她叫住了裴琮。
“裴......先生。”
她郑重向对方鞠躬,感谢对方一路上对她的帮助。
裴琮只是淡淡朝她摆了摆手,重新牵起西泽尔的手,和他一起并肩走了出去。
不知为何,爱丽丝在裴琮的背影中看出了一丝悲伤的意味。
远处,钟声由议会塔顶传来,这新法生效的倒计时——
自由的钟声第一次,为所有自由的人而响。
这是污染者获得人格法理后,官方第一次承认的纪念时刻。
远处港口,边缘星系难民登陆区升起□□,那是“自由通行”的信号。
其后的还有无数需要完善的细节,现在,一切都不过都只是刚刚开始。
裴琮站在悬窗前,指尖慢慢敲着玻璃。
在灰暗窗玻璃里,裴琮看见自己眼里的光被都市灯火点亮,西泽尔的倒影贴在他肩头,永远追随着他身影。
未来依旧不确定,但迷茫不再是囚笼,他们拆掉了那座真正的牢笼。
城市灯火从他镜面眼底掠过,裴琮却像在等待死亡的倒计时,每完成一件事,他的神经就绷紧半秒。
醒来、行动、失眠,再醒来。
联邦基因库已经毁灭,那座牢笼确实已不复存在。污染者获得了人权,新的制度正在建立。
他不再被人追杀、不再是异类,也没有如卡洛斯那样,因执念完成而离开。
日子像被人为切割成一格一格,裴琮的执念忽隐忽现,沉甸又漂浮,让人分不清它究竟要他留下还是劝他离开。
黄昏时分,裴琮在维兰德的实验室,找到了西泽尔。
门一推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西泽尔独自坐在最里面。
他背对门口,听见脚步,他把手里的东西扔进废料桶,发出“哐”的脆响。
西泽尔上前一步,把裴琮揽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把这个人按进身体中。
他低头,将鼻尖埋进裴琮湿冷的发间,深深呼吸一口,像要把那些翻涌不定的想法也一并吸进肺里。
裴琮没有推开,只抬手贴在他后颈,眼睫微阖。
西泽尔的身后是他们从联邦基因库里,弄出来的一台记忆提取仪,还亮着幽蓝指示灯。
就是这个东西把裴琮的过去一点点展开给西泽尔看,让他完全知道了裴琮的一切。
西泽尔空出一只手,从身上摸出了那支原始天鹅基因样本,试管折射出幽蓝色的光。
他俯身贴近,嗓音微哑:
“我会治好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裴琮眼底映着光,被西泽尔温柔地按进胸口。
“首都星的南港有一栋房子,外面有整圈露台。你喜欢海风,就空出一面窗户天天让蓝天和海浪把房子填满。天气好的时候,能远远看到一座绿得发亮的小岛。”
“看厌了就关窗,只剩我们俩。”
裴琮微怔,抬手抱住了西泽尔,在的光影下,那一点短暂的安宁几乎不真实。
“听上去很不错。”
世间万物都跟着颠倒起来,不分昼夜,强烈冲击着两人的灵魂,
西泽尔贴近裴琮的脸,声音低哑性感,对裴琮而言是十足的蛊惑:
“裴琮,我十五岁遇到你时,你已经是个成熟的人。”
而当我也逐渐成熟,我才明白你的成熟表皮下,藏着的腐烂的真心。
西泽尔指尖轻轻蹭过裴琮的头发,“我很庆幸能遇到你。”
裴琮垂眼,心底突然想起废星的一切,狼崽似的少年踩着泥水追来,西泽尔雨夜中缠住他,不停地叫他的名字。
废星上的西泽尔野心勃勃,前路未知但心中毫无迷茫,他不知道自己即将成功,也不知道自己会一步步成为星盗,种种挫折和机遇都在路上,但他现在只想坚定看向前方。
这很好。
时间的河流还在流,很多事无法阻止。
西泽尔却忽然低声,像乞求一般:
“裴琮,再多陪陪我。”
灯火映出他眼底那点掩不住的慌乱。
明知道答案,他还是小声追问:“好不好?”那副想听裴琮对他说好话的小心思,藏也藏不住。
裴琮抬手捏住他下颌,俯身贴近耳廓。
“好。”他轻声,带着沙哑的笑,“那就多活一会。”
西泽尔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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