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清醒让他一瞬间浑身发冷。
裴琮,一直是影蝠。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众人起哄,内心却悄然回到最初的警戒,像从黑暗里重新拉紧了防备。
*
黑市,街巷逼仄,破烂摊位密集分布。
污染区的机械师稀少,一个重要原因便是真正的练习机会难得。
外头那些修理工,连一把完整的能源武器都难以见到,更别提实操。大部分只是半吊子,靠从废墟里捡来的残次品勉强糊口。
但西泽尔的从不缺资源。
污染区里稀缺的基础练习材料、成批散件、完整的机芯和军用改造件,甚至稀有的高阶武器,裴琮三天两头就丢到他桌上,有时候身上带着未处理的暗伤,藏在衣服下,脸上也不露声色。
黑市里的人看着西泽尔手里的货,背地里猜测他是不是背后有个默不作声的大佬在喂养。
裴琮带着西泽尔穿行这片机械区,在破旧货物里挑挑拣拣。
西泽尔垂着眼,冰着脸接过这些沉重的旧物,心底的警惕与排斥却在一点点拔高。
裴琮带着西泽尔转入废墟后的建筑,刚拐过弯,余光扫到了暗处的死角。
前方一群地头蛇模样的黑市少年正围着巷角的一团脏影,嘴里骂骂咧咧。
小孩大概八九岁的年纪,蜷在巷角的垃圾堆旁,浑身油污和血,被人踹进泥里多次。
手臂上有几道新的淤痕和脓肿,破损的蛇纹斑驳地黏在皮肤上,布满淡紫色的污染鳞片。那是重度基因污染的典型征兆,斑驳、异化、不稳定。
黑市这群少年站在他周围,像围着一只发臭的变种。
“呸,蛇崽子,烂种!”
“还敢偷我们的食物,脏死了,你摸过的东西老子都恶心!”
一个少年一脚踹翻了小孩,嘴里骂骂咧咧,像在踢一堆烂泥。
小孩不喊,只死死护着怀里被踩烂的面包。
旁边有人啐了一口,拉着另一个少年退后一步,像避脏病一样嫌弃。几个少年笑骂,眼底透着黑市人惯有的冷漠和嫌弃,
像看待一件生物垃圾,没人在意这个孩子还能不能活下去。甚至不屑于多踢两脚,怕“脏了自己的鞋”。
孩子缩在泥水里,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些人,像条快要咬死人的蛇。
他没有像寻常被欺凌的孩子一样哭喊。
他缓慢、几乎扭曲地抬起了头。
从污泥下抬起的那张脸,脏得快看不出五官,可那双死气沉沉的蛇眼却直勾勾盯着外头。
最终落在裴琮和西泽尔的身上。
那眼神没有明显的乞求和惧怕,反而带着黑市野物特有的病态期待。
小孩知道自己无力咬人,却还在死死盯着可能拽他一把的“捕食者”。
在这漫长的黑市里,除了狠命活下去,他连“正常求救”都不会了。
小孩在祈求裴琮和西泽尔这两个同类,能不经意地捡他一命。
那种渴望、卑微与怨恨混合的情绪让气氛瞬间凝滞。他冷冷地、隐忍地、诡异地,死死盯着面前的两个人。
这一幕太熟悉了。
裴琮被人按在废墟里打过。
西泽尔刚被捡回来时,也是一身泥水和伤。
裴琮没有细看,眼前的一切像一幕恶心的旧戏,面色一沉,像被什么堵住了呼吸。
“走。”
他声音低哑,带着冷硬的警告。
小孩闻言绝望更甚,眼里的光芒逐渐熄灭。
裴琮没多看,直接加快脚步,甩开这场他不想再掺和的闹剧。
人不能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西泽尔眼神一瞬不瞬地落在裴琮身上。
围殴的霸凌者,泥水里的脏小孩,地上的血腥味西泽尔都闻见了。
可他始终盯着裴琮,从头到尾,他的注意力一丝一毫都没被分散。
所以裴琮少有的那点僵硬,被他第一时间察觉到,看得分明。
没有平时的嘲讽,没有冷笑,甚至连语气都硬得像刀。
西泽尔在后面顿住,没动,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能这么影响裴琮。
裴琮察觉到落后的脚步。他回头,却看到西泽尔的目光落在小孩身上,以为西泽尔心软,直接把语气压得像刀。
“别多管闲事。”
可他后头的少年依然没跟上。
头一次,裴琮对着西泽尔冷下脸,生怕西泽尔沾染上那些多余的“善意”。
“黑市的垃圾脏的很。”
“这种野狗没价值,救也白救。”
裴琮看西泽尔不出声,心底的不耐和冷意顺势窜了上来:
“惹出麻烦,我没空替你收尸。”
话落,空气像结了一层霜。
裴琮走得很快,好像只要转身就会被过往的鬼影拖进泥里。
所以他没看到,西泽尔站在原地,垂下眼,眼底的情绪彻底冷了下来了。
西泽尔看着那个孩子,一点“同情”都没有出现,而是从头到尾在想——
当他没有价值、有了瑕疵、被当成工具利用完之后,是否也会像这只野狗一样,被裴琮轻描淡写地丢掉呢?
第10章
旅店里,裴琮打开房间门,回头看了西泽尔一眼。
后者安静到像只蜷着的幼蛇,尾指微微绷紧,冷着脸回了自己房间。
裴琮靠在旅店昏暗的金属墙边,盯着天花板摇晃的残灯。
上辈子他在黑市里有点名气时,刚刚从一场尸山血海里爬出来。
满身血污,靠着最脏的水活命,不敢进入主城区。
他在荒野废墟的边缘遇见了个小孩。
瘦、狼狈、警惕,惊恐、麻木,而且和他一样是见不得光的蛇类基因污染。
裴琮厌恶他,甚至没打算看第二眼。但那孩子抬起头,用一种仿佛生来会让人怜悯的目光哀求着他。
裴琮一开始无动于衷。
废土上的怜悯一文不值。可那小孩低头、沉默地跟着他,从黑市走到荒原,一步步躲进他的庇护中。
裴琮一开始对他态度冷漠,骂他赶他,动手把他摁进泥水,但那孩子始终不放弃,性格倔强,眼里混着恐惧与依赖。
他还记得小孩会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给他裹紧破毯,会在黑夜里摸出一点偷来的干粮,用低到听不见的声音跟他说“谢谢”。
用一副生来受虐的姿态,主动上赶着讨好他,用“同类”的身份靠近他。慢慢的,一点点,唤醒了他死了多年的心。
裴琮动摇了,他告诉自己这不是心软,只是习惯有个同类陪着。
他把那孩子带在身边,给他食物,护住了他。
他们被追杀时,裴琮重伤之余都还在谋划怎么将人安全护送出去。
结果小孩躲在他背后,趁其不备,毫不犹豫地将裴琮推进了辐射潭。
小孩站在岸上,将赃物交给了他的仇家。
这是一场针对裴琮的谋划。
辐射潭的水是有温度的,酸性腐蚀混着强辐,一旦沾染,会留下终身后遗症。
那次之后,他的基因再也没稳定过。
夜里经常控制不住崩裂、失控,得靠意志力撑着,才能不变成真正的怪物。
裴琮早就习惯了。
小孩的背叛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
时刻提醒着他,信错人,怜悯,温情,迟早会把人拖进潭底。
隔着衣物,脊椎处的骨缝仍旧隐隐作痛。裴琮闭眼,缓缓吐了口气,压住心头的阴影。
巷子里的那个脏崽子,
——和当年那个孩子,有张一模一样的脸。
早在巷口回头看那孩子的时候,他就看穿了,这场狗血的旧局,竟然又开了一次头。
这辈子,自己带着西泽尔,遇到了这个提前写好的剧本。
他死过一次,已经够了。
裴琮知道西泽尔天生阴,天生冷,潜力足够,应该用最狠厉的手段将人打磨成利刃。
养得狠点才长记性。
但这并不代表非得让人断骨、断肉,和他上辈子一样半死不活。
西泽尔不能和他一样。
裴琮从回忆里抽身,余光还残留着辐射潭的碎片,耳边忽然传来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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