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客们手中的镜头不自觉地偏移,捕捉着这动人心魄的一幕。
而那个最擅长拍人像的摄影师,却一直没有拿起相机,去定格这个美丽至极的镜头。
他也走进了雪里,与初次看到雪的同伴并肩而立, 始终都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对方对着雪景出神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 身边人终于轻声开口:“很美,比照片里更美。”
同样看得出了神的男人,怔了一下, 有些仓促地应声:“……嗯?”
青年就笑了,侧眸看向他:“我说这场雪,你刚才问我的。”
“你拍的那些照片里已经很好看了,原来现实中更震撼。”
说话时,那双漆黑的杏眼濯过水一般,潋滟如梦,恍然又专注地望来。
那是一个足够让任何人的心跳都漏掉许多拍的眼神。
所以连宋见风也静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合适这一刻的对白:“那就好,看来我没有选错目的地。”
他像是松了口气:“我看到天气预报的时候,当天飞往哈博罗内的航班正好还没有出发,否则我们这会儿就在别的冬天了……你运气很好。”
男人语调随意,带着开玩笑般的庆幸,听的人便也微笑起来。
“嗯,我运气很好。”他的声音很轻,“我还以为没有机会亲眼看见非洲的雪了。”
他说得平静,宋见风并未多想,只道:“按季节来看,这确实应该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也是迄今为止最大的一场雪。”
“但明年还会再下的,或许会下得更大,毕竟气候每一年都在变得越来越异常——人类恐怕快完蛋了,对吧?”
兰又嘉认真听着,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那双极美的眼睛愈发闪烁起来,如珠如钻。
看得人心头莫名一跳。
所以宋见风收回了原本想说的,即使错过这次,明年也可以来看雪的安慰,眉峰微扬,不太确定地问:“兰又嘉,我怎么觉得你要哭了?”
“有吗?是雪花吧,你看错了。”
“没有吗?那你为什么要伸手去抹眼睛?”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白皙单薄的指尖拭过了泛着湿意的眼眶。
兰又嘉很快说:“确认完了,就是雪。”
“你看,没有新的雪飘进去,就没有新的眼泪掉下来,对不对?”
为了向他证明这一点,那双漂亮的眼睛特意眨了眨,透出一种天真的狡黠。
宋见风一时哑然。
他哑然地想,这一刻,无论那些闪烁的晶莹究竟是雪还是泪,答案恐怕都只有一个。
“……对,是雪。”
虽然是承认的话,语气里却透着显而易见的无奈。
无奈到令听见的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刚被雪花吻过的清澈眼眸笑得弯成了一道月牙。
他笑着,用很认真的语气说:“谢谢你,宋见风。”
听到这声谢的男人,反应却十分出人意料。
“不客气。”他语气很散漫地说,“好了,打住,后面的话就不用往下说了。”
“后面的话?”
“比如,‘谢谢你带我来这里看雪’、‘你是个好人’之类的——你不会打算说这种话吧?”
“没有,我没有打算这么说。”
“嗯,幸好。”
“不过我真的觉得,你是个好人。”
“……”
漫天雪花下,男人的神情变幻得很是精彩。
良久,他懊恼似地叹了口气:“我到底为什么要多嘴?”
而始终盛在他眸中的那弯月牙,因此愈发烂漫了。
月牙笑着问他:“那天你说角马大迁徙结束了,所以就没去非洲,结果最后还是来了……非洲是不是真的很迷人?”
他便也听见自己笑着答:“是啊,很迷人。”
这是个比雪花还要轻盈的答案。
仿佛萍水相逢的背包客之间的对话。
不染尘埃、不见情丝。
“那你对这里熟悉吗?”
“还行,给你当个导游应该没问题,怎么了,想去哪儿?”
“离这里最近的草原有多远?可以带我去吗?”
“你想看野生动物?哈博罗内市区就有一个自然保护区,过去很方便。”
“它就在市区里?”
“对,不过在我印象中,这个保护区里好像没有角马。”
“哎?我不是想去看角马……真的没有吗?”
“真的,它们是从坦桑尼亚迁徙到肯尼亚,跟博茨瓦纳没什么关系,非洲很大,这是三个不同的国家。”
“哦……那博茨瓦纳有没有大象?”
——当然是有的。
金色的太阳在地平线上燃烧。
观光车驶过空旷的黄褐原野,寻觅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只正在雪中漫步的野生大象。
洁白的雪花拂过不够洁白的象牙,沉闷的步伐迈动间,掀起尘土飞扬。
车里的乘客看得格外专心,目不转睛。
身边的同伴就问:“要过去看吗?”
他顿时面露期盼,又有些踌躇:“可以过去吗?不会被……”
“不会。”未竟的担忧被男人早有预料地接过,“只要你别走得太近。”
“而且雪这么大,视野不好,就算它很想用鼻子甩你,恐怕也找不准方向。”
鹅毛大雪中,宋见风先下了车,撑起伞。
伞下很快多了另一道身影。
并肩走向野生象的时候,伞檐始终朝一边倾斜着,执伞人的目光亦然。
他看着那张在深蓝围巾映衬下,更显得过分苍白的清瘦脸庞。
从昨天中午,他意外遇到兰又嘉的那一刻开始,对方的脸色就一直如此。
在回房间拿了身份证件和常用物品后,坐他的车前往机场的路上,兰又嘉几乎全程都是昏昏欲睡的。
漫长的二十多个小时飞行途中,更是睡了一路,偶尔醒来时整个人也迷迷糊糊,任由他摆布。
所以连目的地都不清楚,懵懵懂懂地就跟着他下了飞机。
毫无疑问,这是种极不正常的身体状况。
宋见风在昨天见到他的时候,就问过他到底怎么了。
可当时的兰又嘉只说是有一点胃痛。
只肯给出一个彼此都心知肚明,仅仅是个潦草借口的答案。
而现在,在共同度过了一天一夜的航程之后,在这片辽阔得仿佛只剩彼此的飘雪旷野上,在嘶鸣着缓步迈过的野生大象面前……
宋见风想,他该再问一次。
该找个合适的机会,语气随意地、神色寻常地再问一次。
就像一个无论对谁都心怀体谅的好人。
美丽又荒芜的非洲冬季,斜阳静静地拉长了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令投落在原野上的影子变得很近很近,宛如相依。
断断续续的交谈声飘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兰又嘉问:“为什么要撑伞?”
宋见风说:“雪融化了会打湿头发,很冷,本来天气就够冷了。”
他哦了一声,又好奇地问:“你从哪儿变出来的伞?”
他则无奈地叹气:“这个问题,你是不是在我把毛衣变出来的时候,就该问的?”
寒冷的空气里便漫开笑声。
笑过之后,穿着毛衣的青年忽然说:“其实我觉得这里不是太冷。”
同伴应声:“嗯,毕竟是非洲。”
他继续说:“比昨天的京珠要温暖一点。”
闻言,同伴顿时面露惊色:“……倒也不能这么比,那好歹是正儿八经能热到四十度的夏天。兰又嘉,你不会发烧了吧?”
在同行男人古怪的脸色里,灿烂的笑声飘得更远了。
“我没有发烧,只是很喜欢这个冬天——快看,大象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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