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映说:“曾经是。”
曾经是。
这是一种使用得很微妙的措辞。
但林映却没有再解释更多。
她也没有给安娜追问的机会,语气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干脆利落。
“他现在恐怕不叫这个名字了,你找起来会有难度。”
听筒里最后传来的,是林秘书语调平静的提醒。
“他的母亲叫闻婉华,我想,从这里入手开始调查他的行踪,可能是最快的。”
“闻婉华?”
位于老城区的一家疗养院里,声响嘈杂的走廊上,回荡着护士惊讶的反问。
“两个月前,她就已经被接走了呀。”
听到这话,她面前的年轻男生神色未改,平静道:“我知道,我想来收拾她留下的东西。”
短暂停顿后,又说:“有吗?没有就算了。”
护士的面色愈发犹疑,小声道:“她都搬走这么久了,哪还有留下来的东西,有也被保洁丢掉了……”
而且,这事都过去两个多月了,现在才来问?
黄花菜都凉了!
要么是不孝顺,要么是有古怪。
她这样想着,心中渐渐生出警惕,一晃眼看到在这里工作了很久的同事从后面经过,连忙道:“周姐!能过来一下吗?这里有个访客找——”
而她话音未落,周姐已经快步走过来了,语气熟稔道:“小闻!”
眼睛是望着那个看上去不太好惹的寸头男生的。
小护士顿时松了口气,挤出个笑容点点头,转身走开了。
因而没能看见,周姐目光里紧接着涌上的忧虑。
“我之前给你打过几回电话,你都没空过来,是期末太忙吧?”
她说:“那天过来接走你妈妈的那几个人,看起来真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反正我后来看监控是这么觉得的,我那天刚好休班,要是我在,怎么也得先联系上你……”
年轻男生打断了她的忧心忡忡:“没事,周阿姨,不用担心。”
“真没事啊?”周姐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到底没再继续念叨,“那你今天过来是……?”
“我来收拾她留下的东西,那天走得仓促,也许落下行李了。”
“啊,这我倒没印象了,好像全带走了吧?她那个房间早都有别人住进去了。”
“嗯,谢谢周阿姨,那我先走了。”
说着,他真的转身就走。
上午的日色涌进走廊,映亮了那人垂在身侧的手臂,泛着金灿灿的光,直至消弭于疤痕鲜明的掌心深处。
周姐看着这道背影,不知怎么,又出声喊住他:“等等,小闻!”
男生停下了脚步。
而她叹了口气,温声道:“到被接走那天为止,她还是老样子,哭哭笑笑的,从来没有喊过任何人的名字,也没有说过什么。”
周姐想,他应该是来问这件事的。
往常他每一次来,都是为了这件事,再顺便交个费。
最初,她也以为这是个在疗养院里随处可见的不肖子。
对生他养他的母亲没有多少感情,丝毫不懂感恩,出钱供着就是最大的回报了,想起时偶尔来一趟,就算来了,连个笑容也没有,更别提带些水果点心。
直到某天,她意外听见了这个年轻人对母亲说的话,就再也没有这样想过。
后来她渐渐想,他能一个人坚持着走到今天,已是最不容易的事了。
而到了今天,他也没能从疯了数年的母亲那里,听见一个真正清醒时才会被唤起的名字,得到一个从她疯狂那日起便苦苦追寻的答案。
——是阿宇,还是阿羽?
周姐始终不知道是哪个字。
但她忽然发觉,这一次,她好像猜错了。
因为听到这话的年轻人回头望来时,这些年里头一回,她在他脸上看见了笑容。
“我知道,我没有再等她叫我了。”
一个很淡,却极清晰的笑容。
“其实我这次来不全是为了收拾东西。”他说,“我预交了费用,因为过段时间她或许还会回来住。”
“到时候要麻烦你继续看护她。”他最后说,“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周阿姨,再见。”
明亮日光一路追逐着他的背影,在那样灿烂的光线里,点缀在他耳畔的黑银金属,却仍泛着黯淡昏沉的冰冷光泽。
往外走的一路上,他与许多病人、家属、医护擦肩而过。
在途径那个如今已属于别人的房间时,放在耳边的手机,终于传来了一声久违的接通音。
带着些微杂声的电流噪音里,喷出一道他很厌恶的浑浊呼吸声。
所以从外形看本就不是个善茬的年轻人,语气也是毫不掩饰的反感。
“报复够了?”他面无表情地问,“我有挂过你这么多次电话吗?”
那头没说话,只有呼吸声更重了一些。
他接着问:“我妈在哪儿?”
那道愈发显得阴鸷的粗哑声音才响起。
“怎么?我以为你早忘了她了。”
“之前没什么关心的必要。”他说,“现在是怕你自顾不暇,顾不上找人给她送饭,我是恨她,但也不想她被活活饿死。”
年轻气盛的声音藏着分外冷冽的讥讽。
听筒里因而响起一声啐骂:“小王八蛋。”
接着,是一阵恨恨的笑声,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还姓傅的时候,我就一直看你不顺眼。”
早已失去这个姓氏的人语调依旧平静:“是吗,那时候我也一直挺讨厌你这个伯伯。”
“但现在,只有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了。被他逼上绝路的滋味不好受吧?”
这话一出,半天没人开口。
握着手机打电话的年轻人已经离开了这条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长廊。
他站在没有遮挡的湛蓝天空下,有些恍惚地抬头看着铺天盖地的金色阳光。
许久后,忽然道:“傅令坤,回国吧。”
不出意料的,耳畔传来一声冷笑:“回去自投罗网?”
“傅闻禹,你是不是觉得我也疯了?”
闻野的反应很平淡:“我早就不叫这个名字了。”
接着,他继续说:“我可以带他来见你,但我不可能带着他出国,他在拍戏,没理由让他突然出境。”
电话那头一静。
“……你说那个小兔子?”
年轻男生的声音里霎时染上少见的森冷。
“你再这么叫他,就等着逃亡一辈子吧。”
傅令坤的声音一滞,倒罕见地没因为这句威胁露出怒色。
“行,兰又嘉。”他妥协着改了口,难得心平气和地问,“怎么突然想通了?”
而另一道要年轻许多的声音里,带着听上去一如既往的天真意气,冲动莽撞。
“不是想通,我依然不会答应让你伤害他。”
“其实你本来就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他说,“你只是想用他要挟傅呈钧让步,又已经清楚他在傅呈钧心里的地位,一旦他有什么闪失,就算你拿到了钱,也一样逃不掉。”
事实的确如此,电话两头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对方一时间没有搭腔,闻野便继续说了下去。
他说:“傅令坤,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去剧组,我本来是怕你突然下手,想近距离守着他,刚好美术组缺人手,我才能光明正大混进去。”
“结果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在剧组的每一天,我真的都在画画。”
“我记得很久以前,在我还没觉得你这个伯伯有多讨厌的时候,我画过一张你和我爸一起边看月亮边喝茶的画。”
“你那时候是怎么夸我的?说我小小年纪,画功不得了,以后——”
“以后一定是个光耀门楣的大画家。”
傅令坤接过话头,停顿几秒,语气莫名地说:“你大学学了金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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