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玩,去这个暑假本来该去的地方……其实我这次不是帮老魏去取道具,是我自己想离开剧组了。嘉嘉,一个月的时间好像太长了,我后悔了。”
“后悔?”
“嗯,我后悔那天答应你了,我能感觉到你没那么喜欢我。或许,我也是。”
“……”
“对不起,我可能是不知道该怎么当面跟你说,才选择了提前离开,好像有点不负责任,你想骂我就骂吧。不过,就这样结束其实也不错,反正离八月八号不剩几天了,对吧?”
说到这里,这道过分年轻的嗓音里染上几分熟悉的任性不羁。
听筒里溢出些许朦胧的杂音。
“空姐来催我关手机了,要起飞了。”
他最后说:“再见,嘉嘉。”
是带着些许笑意的认真道别。
电波骤然消散,通话到此结束。
鲜明顿挫的挂断音响起时,是一旁的孟扬先反应过来。
他听见兰又嘉说的只言片语,总觉得不太对劲,连忙问:“什么在飞机上了,闻哥人呢?”
握着手机满脸怔忡的青年因而回神,循声看向他。
却只茫然地摇了摇头。
孟扬愈发纳闷,心底渐渐卷起一种不安的漩涡,一晃眼看到不远处那道仍未离开的颀长身影,本能地转移话题道:“咦,宋哥还没去过安检啊,他好像也在打电话。”
说话间,同样刚结束一段通话的男人放下了手机,视线定定地朝他们望来。
这一天的日光格外强烈耀眼,模糊了那双桃花眼里涌动的情绪。
十点十二分。
孟扬看见宋见风向他们走来,耸了耸肩,似乎有些无奈:“看错航班,已经误机了,只能先打道回府——你们俩准备回剧组吗?顺路载你们一程?”
而兰又嘉看见孟扬笑了起来,说了些什么,视线随之望向他,显然是要征求他的意见。
宋见风也跟着望过来。
对上这两道或单纯或深邃的目光,兰又嘉恍惚地眨了眨眼。
接着,他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再一次拨出了刚才那个号码。
可听筒里只传出一道无法接通的冰冷机械音。
“对不起,你所拔打的电话——”
兰又嘉听了一会儿,动作有些迟钝地摁掉了这个电话。
然后才望向那两道始终静静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嗯,回去吧。”
说着,他露出一个平常的,像往日一样柔和的笑容。
十点二十分。
JA总裁办。
“傅总,查到了!目的地是国内,离越南边境很近的一座城市,这趟航班刚关舱门,还在排队等待起飞,应该来得及联系机组——”
“不用。”
“……不用阻止傅闻禹离开京珠吗?”
向来厌恶浪费时间的上司,没有再回答一遍这个重复的问题。
男人高大冷峻的身影逆着光,背后是一片剔透的玻璃窗,日光灼灼,令安娜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神情,只能听见他无波无澜,却显然不容置疑的沉淡声音。
就像平时在商务会议上那样。
“联系警方,告诉他们傅令坤经由越南偷渡回国了。”
安娜一时愣住,几秒后,立刻反应过来:“您是说,傅闻禹今天是去找傅令坤的?”
傅总这位昔日的堂弟,如今会出现在兰先生身边,果然不是巧合。
很可能是出自傅令坤的授意。
所以他们是一伙的,或许是出于某种对傅总的仇恨结成了同盟,但究竟要做什么……?
安娜还来不及彻底捋清思绪,找到这一连串意外背后的逻辑,就听见男人低沉喑哑的回答。
“嗯,傅令坤是回来报复我的,一定带了帮手回国,他的目标是兰又嘉。”
“而傅闻禹打算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个麻烦。”
薄而凛的唇线里吐出的字句始终平静,却令听者难掩震惊。
“我猜,大概是要杀了他。”
就像五年前那混乱至极的一天里,悔痛不已的闻婉华,在崩溃之际,举起利刃冲向了她眼中的罪魁祸首一样。
人生来是一张白纸,纸上最鲜明的色彩常常由至亲之人烙下。
傅呈钧在很多年前就明白这一点。
他也有一张这样被染成了灰蒙暗色的纸。
一直以来,他从未想过要改变这张纸上的色彩。
他全然认可这种色彩。
因为从爱而不得抑郁自杀的父亲,到自食恶果逐渐疯癫的婶婶,再到连丧两子一病不起的爷爷……甚至今日主动踏进深渊的堂弟。
他所见过的一切,都在反复证实这种色彩。
爱是一种危如朝露的自毁。
而爱的背面,那些可靠、坚固的东西支撑着他一路走到今天,令他鲜少陷入动荡的混乱,更令他从未真正尝到过溃败和绝望的滋味。
就像眼前的这一刻,占据支配地位的绝对理性,再次引领他迅速穿过迷雾,窥见了最关键的逻辑,找到了最高效的解决方案。
这是一条理智、正确的路。
从不曾将他引向过深渊。
“我明白了,傅总,我现在马上联系警方,只要跟着傅闻禹,就能找到傅令坤。”
短暂的震惊之后,安娜神情肃然,机敏又利落,像极了另一个此时远在光海的秘书。
话音落地,在格外紧绷的气氛里,傅呈钧却仿佛听见了另一道幻觉般斑斓的声音。
曾越过嘈杂电波,涌入他的耳畔。
——“那她一定让你觉得很省心。”
清澈的,温暖的一声应。
近得就像正将人拥在怀里。
紧贴着冰凉的面颊与眼睛。
这一刻的日光异常强烈,自窗畔源源不绝地涌入,照得人头晕目眩。
绵延多日的疼痛深处,心脏搏动的速度愈发快了,近乎要冲破胸膛。
安娜刚刚结束与警方的通话,就听见上司的吩咐。
“安娜,今天剩下的日程安排全部取消,让司机备车,我要外出。”
她愣了一下,连忙道:“好的傅总,我马上通知,您需要我一起去吗?”
傅令坤一事的发展叫人措手不及,以傅总思虑缜密、雷厉风行的个性,显然是有一系列相关的事要去处理。
她看见傅呈钧向门外走去,脚步沉稳利落,声音平淡如昔。
“不用,你留在这里。”
还看见他始终没有回头。
男人身后,玻璃窗里涌进的光线铺天盖地。
几乎像在烧灼他的所有。
十点三十五分。
机场高速。
车窗外风景向后不断飞逝,日光穿透茶色玻璃,淡淡地映亮在垂在膝上的苍白指尖。
后座里的兰又嘉侧着头,出神地望着窗外流动的蔚蓝天空。
坐在他身旁的同伴正笑着说话:“……宋哥,你居然直接把车停在机场就出远门,那等一趟旅行回来,得交多少停车费啊。”
前方握着方向盘的男人挑了挑眉,亦笑着回应:“还行吧,早就一次性付清了。”
“诶,一次性付清?”
“因为是买的车位。”
“……真的假的?原来机场的车位可以买吗?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车里回荡着热闹的聊天声,孟扬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咋咋呼呼。
可眼睛却很静,一直用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边的人。
被注视的人浑然不觉,始终一言不发地凝望着远处的天穹。
身后的机场已经越来越远,遥远的天空中,不时航行过起降中的飞机。
飞机远得像个不真切的小点,淡白的航迹云也很快消失。
而他清瘦单薄的侧脸线条,浸没在夏日光影里,像透明易碎的水晶。
宋见风便也收回了时而望向车内后视镜的目光。
他的声音依然是恣肆随意的:“不能,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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