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茧外的人忽然低声说:“我没有觉得你可怜。”
茧里的人几乎瞬间反驳:“我没有哭!”
用带着浓重哭腔的脆弱声音。
茧外的人很配合:“对,你没有哭。”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直到茧里的人哽咽着说:“……骗子。”
闻野就笑了。
他笑着说:“第二句是骗你的,但第一句不是。”
——“我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掉眼泪,这样很容易被可怜,我不想被可怜。”
他一直记得兰又嘉对自己说过的这句话。
所以,在那晚焰火璀璨的夜幕下,在兰又嘉不想让他看见颊边泪水的时候,他主动移开了目光。
所以,他还是兰又嘉喜欢的人。
至少在那一晚与这一日,仍是他。
而在这一刻,闻野也是真的没有觉得眼前人可怜。
他只觉得可爱。
甚至恍然地想,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光线黯淡的房间里,高高大大的男生轻手轻脚地在床边坐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旁边一动不动的茧。
边戳边问:“为什么哭了?”
茧还是不动,但愿意理他。
用浸染着泪水气味的微弱声音。
“因为我的脑袋很乱。”
“乱?”
“我不知道什么是真实发生的……什么是我的幻想。”
闻野没有听懂。
但他想了想,没有追着问,而是说:“我也不知道。”
茧动了动。
“你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现在几点了。”闻野说,“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现在是什么样的。”
他刚说完,就听见那道仍在努力压抑哭腔的声音说:“一定乱七八糟的。”
闻野点点头,深有同感:“一定乱七八糟的。”
兰又嘉接着说:“我以为明天才会下雨的……今天我肯定影响了拍摄进度,大家又要议论我了。”
闻野则说:“老魏估计正在骂我。”
“为什么骂你?”
“因为今天下午本来有幅画要做,但我没打招呼就跑了。”
“你也旷工了?”
“对,到现在都没看过手机,还不知道谁在找我。”
“我也没有看过。”
“你要看吗?我拿给你。”
“……不要。”
“哦。”
片刻寂静后,茧里传出一声很难过的叹息。
“所以,我们俩都完蛋了。”
茧外的人同样叹了口气。
“嗯,完蛋了。”
一阵更长久的寂静。
蓦然间,温暖的茧里响起闷闷的笑声。
茧外的人也扬起了唇角,是笑着的。
他笑着问:“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而回答的人声音里也浸着笑意:“你抱都抱了,还问我?”
听到这句话,闻野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动作原来比想法还要快。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跑到了床上,隔着轻盈柔软的被子,抱住了那个此时不肯见人的脆弱幼茧。
房间狭小昏暗,到处堆着乱糟糟的杂物,窗外的世界或许更糟。
但同时旷工的男主角和美术助理,对此置之不理,只知道逃避。
没有忧愁、不理世界的逃避。
闻野侧身抱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摩挲过溢出被子的发梢,漾开一阵轻柔的痒意,幽暗空气里,冰凉的金属耳钉闪烁着温暖的亮色。
他说:“跟你学的。”
“我那天明明是问完才动手的,你是先斩后奏。”
兰又嘉认真地反驳完,就也学告白那日的他:“你能不能松手,不热吗?”
“不能。”闻野问,“你觉得热了?”
“有一点点。”
“哦,但是我不热。”
说完,男生又刻意加重语气强调道:“一点点都不热。”
“……知道了,你好烦。”
悄声抱怨的同时,茧自己打开了。
近得宛如幻梦的距离里,闻野看见蝴蝶漂亮伶仃的眉眼,正泛着淡淡的潮红,大概是被闷得有点缺氧。
颊边泪迹未消,但没有新的泪水从明媚眼眸中涌现。
兰又嘉没再哭了。
他在笑。
而他看得出了神。
仿佛拥有永恒。
只有彼此心跳交织的永恒。
直到耳畔再度传来遥远却清晰的噪音。
……是雨点拍打窗户的声音。
这是一场时断时续的绵长细雨。
在雨声响起的那一瞬间,闻野就感受到了身边人无法自抑的颤抖。
他怕真的热到兰又嘉,刚刚才松开手。
见状,闻野正要重新将人揽进怀里,没有任何阻隔地用怀抱慰藉对方。
却见到浑身颤栗着的人,不知想起什么,向后躲开了。
“不要抱我了。”他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又有点难过,“……现在不要。”
闻野愣住,手臂蓦地僵在半空中,一时无措:“怎么了?”
接着,他听见兰又嘉说:“因为会让我想起前任。”
“……”
纵使光线昏暗,年轻男生的脸色也难看得很明显。
比吃了一大块长得像土豆的姜片还难看。
兰又嘉看着他一脸气闷的样子,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声说:“对不起哦。”
与此同时,他又在心里说了一遍,对不起。
在雨天落下的有力拥抱,是真的会让他想起一个已经不在身边的人。
隔着被子的温暖安慰,也是真的让他情难自禁地迷失。
险些忘了此刻身边的人是谁。
更忘了自己再也不该奢望永远。
所以,他是故意的。
故意破坏那么好的气氛。
他不想闻野太用心,太真心。
不要可怜他。
不要很喜欢他。
普通的、会渐渐被时间磨灭的喜欢就已经足够了。
因为这段感情只有一个月的有效期。
……不。
只剩下十天了。
坐在床上蜷成一团抱着自己的人笑着问:“我总是提前任,是不是很讨厌?”
他明明在笑,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栗,目光里涌动着荒凉的恐惧。
让看到的人忽然心尖发疼的恐惧。
“很讨厌,特别讨厌。”闻野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又酸又恨,“我要把这两个字从字典里删掉。”
他第一次这样正大光明的吃醋。
因为他很想抚平兰又嘉的恐惧,让对方不要害怕,却真的不敢再拥抱他。
只好跟他说话。
说什么都好。
只要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兰又嘉就说:“哦,ex。”
闻野:“……”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可恨的人。
恨得他牙痒痒,忍不住吼他。
“兰又嘉!”
他也有样学样,连名带姓地吼回来。
“闻野!”
吼完之后,似乎又有点不满意:“为什么你吼我比较凶?”
闻野怔了怔:“我……”
没等他解释,兰又嘉继续说:“因为我的名字是三个字,连起来念的时候,像更长的咒语,听上去更吓人,但你只有两个字。”
他的语气很认真。
认真地在研究名字长短的差异。
认真地在强迫自己别去想窗外的雨。
闻野沉默了几秒,冷不丁地说:“其实我的名字起初也是三个字。”
兰又嘉终于面露意外。
抬头看他:“真的吗?”
“假的,我是骗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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