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润柔和的杏眼微微睁大,表情有点呆,可那双眸子依然那么亮,亮得清晰映出来人的倒影。
一时间,孟扬看得有些晃了神,他轻咳一声,移开视线:“闻哥刚才画什么呢?机票买了吗?”
“他不给我看。”兰又嘉摇摇头,“没有,还在等老魏那边的消息吧。”
闻野说有件古董道具在外地,需要剧组的人过去亲自验了再取回来,美术组的老大让他去跑一趟,相当于出差。
今天上午梅导没排兰又嘉的戏,所以刚好有时间送闻野去机场。
两人说话的当口,闻野已经放下了手机,侧眸望来时,也看见了恋人脸上那份叫人心软的茫然。
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等孟扬好奇地望过去的时候,只见到年轻男生继续专心画画的侧影。
宽大有力的指节紧攥着画笔,用力得几乎泛了白。
像是已经到了尾声,落笔的动作又静又轻,画得很快。
寥寥数笔后,不等另外二人开口,他合上了速写本,话音平常:“收到消息了,我去买票,顺便打个电话。”
说完,闻野随手放下了本子,起身往外走。
兰又嘉应了一声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而孟扬目送闻野走开后,立刻看向了这会儿被搁放在长椅上的速写本,小声撺掇:“好了,闻哥走远了,趁现在赶紧看。”
闻言,兰又嘉愣了一下,当即笑了起来:“他说画完才能给我看。”
孟扬说:“他看完消息以后又添了几笔,才主动收起来的,应该画完了吧?”
兰又嘉就说:“但他没说给我看,万一还没有呢?”
先前玩手机玩得心不在焉,总是想偷看身边人手中画本的青年,这会儿坐在无人看管的速写本旁边,却一直规规矩矩的,始终没有擅自去翻动。
孟扬便忍不住想,刚才眼睛很亮、频频侧眸的嘉嘉,究竟是想看画,还是想看身边的那个人呢?
分明是想看画画的人。
可他偏偏又说,自己其实不喜欢那个人。
孟扬这样想着,昨天在网上查出来的那些病名、这段时间隐隐作祟又不愿深想的惶恐不安,再度涌现出来,充斥着脑海。
他怎么都做不到再继续忽视那份正像藤蔓疯狂生长的不安。
“嘉嘉,”在砰砰作响的心跳声中,他忽然开口,嗓音有些忐忑干涩,“我之后可以去看你吗?”
“什么?”兰又嘉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去哪看我?”
“国外……你说以后要去国外治病的。”
孟扬说:“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出国旅游过,因为没有认识的朋友在国外,就觉得出去了也没什么好玩的,你是我第一个要出国的好朋友,所以我想到时候来找你玩。”
今年刚读完大一的年轻男生面庞青涩,话语里透着努力组织措辞的傻气,有些语无伦次,可格外认真。
“当然,你是出去治病,我知道的,肯定不能天天带我到处逛,但你可以给我介绍一下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对了,我也很想见见你的爸爸妈妈,他们一定是特别厉害的人,毕竟有百亿家产,而且你这么好,他们肯定也很好,应该会请我吃顿饭吧?我想吃本地风味的豪华大餐。”
他语气轻松地开着玩笑,眼睛弯成了开朗的弧线,却盛着惶然闪烁的光。
似乎仍有许多听来正当的理由要讲,可嘴唇开了又阖,轻轻颤抖着,最后只抖出仓皇又小心的一句:“……总之,以后我能来看你的吧?”
寻常的问句落入空气,在嘈杂热闹的机场里一点也不出奇。
却令听的人面色怔然,久久失语。
兰又嘉从来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问题。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于是他也像前一瞬的孟扬那样,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用一片混乱的脑袋组织着措辞。
他想转移话题似的反问:你都不知道是哪个国家,就想去那里玩?这么草率。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国外,究竟是哪。
他想发自内心地感叹和畅想:你以后一定能成为很优秀的演员。
——因为真正优秀的演员,总是对生活和他人有着很细腻敏锐的感知能力。
他想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轻快笑容:当然可以,到时候我让爸妈带你好好逛一逛。
……
瞬息之间,兰又嘉想了许多,却没有一句能真的说出口。
答案卡了壳,身体内部骤然泛开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
日渐熟悉的,直到生命尽头都再也不会离开他的,剧烈疼痛。
明明在出门之前,他才吃了好几颗止痛药的……
说不出话的青年,脸色蓦然间透出几分苍白。
正目不转睛看着他,忐忑等待着答案的好友霎时慌了神:“嘉嘉!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过分纤瘦的指尖本能地攥紧了手中那瓶才喝了一口的饮料,冰镇的温度鲜明地烙过指尖,也给他带来了一个足够暂时将人支开的借口。
“肚子突然有点疼。”兰又嘉低下了头,声音有些颤抖,“可能是因为喝了冰水……你能帮我去买杯热饮吗?喝点热的会舒服很多。”
“热饮?我现在去买!”
孟扬瞬间忘了先前的对话,匆匆起身:“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买常温的,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话没说完,满脸焦急的年轻男生已经大步往外跑去,期间不时回头张望,像是怕他状况更糟。
所以,一直等这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被人群和建筑完全遮住,兰又嘉才敢眨动早已酸涩难忍的眼。
闭眼的瞬间,透明的泪水倏然滚落,打湿了手背。
不是因为此刻正在身体内部搅动的癌痛。
他几乎已经快要习惯这种时不时发作的阵痛了,不会再为它掉眼泪。
大约是因为孟扬的那些话。
——总之,以后我能来看你的吧?
他想有那一天的。
他想陪好朋友在异国游玩,让很好的父母带他们吃一顿豪华大餐。
他也想看见孟扬实现梦想,成为最好的演员,闪闪发光的那一天。
他还想继续看见闻野画的一幅幅速写肖像,画里是每一天的他……一个又一个的明天。
可是他没有那一天了。
他没有以后了。
滚烫的泪水接连不断地溢出眼眶,孤零零坐在原地的人想到随时可能回来的恋人、好友,只能急匆匆地抬手去擦眼泪。
可兰又嘉擦拭得越用力,面颊却越潮湿,好像怎么也擦不完。
他愈发低下脑袋,胡乱抹泪的同时,惶然地扫视着四周,生怕他们已经折返,生怕这份狼狈被察觉……
直到视野里蓦地出现了一抹干净柔软的白。
是一张洁白的手帕纸,被男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握着,递到了他面前。
与此同时,头顶传来一道不算陌生的声音。
“迷路了?”那人轻声问,“还是身体不舒服?”
兰又嘉一时怔住,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向上望去。
于是,他很快撞进了一双熟悉的桃花眼,不见往日的恣意轻佻,此刻正盛着坦然直白的关心。
男人穿一身休闲的风衣,肩上挎着相机包,手边停着一个行李箱,显然是要搭乘航班出行。
见他呆呆地望来,似乎惊得连眼泪都忘了掉,细看脸色也不算太糟,对方多少放心了些,薄唇微扬,又道:“要我带你去卫生间吗?就算这次不是反胃,洗把脸也会清爽一点。”
寥寥几句,令时间仿佛倒流回两个月之前。
在那个霓虹灯光迷离闪烁的会所走廊,一场意料之外的偶然相遇。
兰又嘉总算反应过来,下意识道:“你不是已经去非洲了吗,宋——”
在他再次叫出那个生疏至极的称呼之前,男人早有预料地打断:“等等,兰又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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