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齐霁同时感受到对方藏在拥抱里的脆弱。
“医生说她的情况不是很好,病情随时有恶化的可能,还要住院观察几天,”周舟闷声道,“她的其他儿女,也不是真的盼着她好……他们只在乎她的钱和房子。”
齐霁抬起手,轻拍着周舟的肩膀。可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却让周舟抱着他不断哽咽,泣不成声。
周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垂头丧气地说:“明明上次体检的时候,她还一切都好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
齐霁怔怔地望着他通红的泛着血丝的眼睛,在对方想要松开手臂之前,主动重新圈住对方。
他记忆中的周舟总是意气风发、游刃有余,仿佛没有能难倒他的问题,齐霁想不通的、不想面对的,总是有周舟冷静地替他考虑。明明眼泪只是毫无用处的无机物,周舟却从不舍得看他流泪。
他也想学着周舟爱人的方式去爱他,却学得手忙脚乱,慌乱无措。
说到底,看似无所不能的周舟也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他应该烦恼校园生活,烦恼恋爱中的琐事,而不是为命运所困,在巨大的不确定性前要为了保护自己而保持镇定。
这个认知,在当下周舟袒露出脆弱的一面时,变得如此清晰。
“这不是你的问题啊,”他胡乱抹着周舟的眼泪,“你都做了那么多了,是命运非要作弄我们……这压根就是不是你的错。”
翌日早上,周舟就在厨房与专程早起忙活的齐霁撞了个满怀。一睁眼见到的就是身边空荡荡的床铺,周舟的声音不免掺了焦急,“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我还在找你呢。”
齐霁关切地托起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见周舟眼下的黑眼圈没有加深,才放心地退开几步,指着正在煲汤的小锅说:“你今天中午还得去看奶奶吧?我就想着煲点汤,你一起带去给她喝。”
就连齐霁自己也想不到,前几天刚从陈放这学来的营养汤做法,居然会用在这种地方。
周舟显然愣了几秒,随即朝他笑笑,低声道:“好,辛苦你了。”
第170章
处于压力与疲惫之下,周舟似乎连玩笑话都说不出来,齐霁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烦躁,从锅里舀了一小勺鲜香的汤汁,吹凉后喂到对方嘴边,认真道:“你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这都是我该做的,哪有你忙前忙后,我一个人游手好闲待在家里的道理?”
周舟尝完他煲的汤,刚要开口夸奖,嘴唇便被齐霁的拇指按住,他的语气笃定非常:“要论辛苦,一直以来更辛苦的人明明是你……周舟,我不会给你添乱的,所以你也可以再信任我一点,累了就告诉我,让我替你多分担一点。”
见惯了周舟完美无缺的的一面,他更能洞察出周舟什么时候在强装无事,什么时候又在隐藏情绪。他不止一次地告诉齐霁,他愿意无条件地包容他,包容他的脆弱、敏感和神经质。
周舟体谅了那么多人,可是谁又舍得来体谅他?齐霁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深深的羞愧。
昨晚对方的情绪压抑至极,洗漱过后,齐霁想要陪他说说话,周舟却说,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看着他的脸,周舟就会感到安定。
多么熟悉的对话,周舟永远都在对他说“你什么都不用做”“你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在荒谬的现实前,他无法任由自己沉浸在被偏爱的念头,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事实浮出水面——周舟并不需要那么强大,他本就不应该承担起保护某个人、拯救某个人的义务。
在他身边什么都不需要做的齐霁,因这个结论而忍不住发抖。他也想为周舟付出全部,好让他不要那么辛苦。
思来想去,他能为对方做的,或许只剩下早起煲汤这件事。
一半的汤被盛进保温壶中,剩下的则成了他们两人的早餐。齐霁囫囵喝了两口,便一个劲盯着身边人用餐,其间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不悦道:“总觉得你脸上都没肉了,是不是老师又压榨你了?”
冰凉的手指抚过脸颊,周舟一边否认,一边捉着他的手,塞进口袋里给人暖手,“我这几天吃得还不够好?”
他不仅和同行的队友在外面吃了好几餐,每天回到酒店,还要收到齐霁点来的宵夜外卖——齐霁总幻想他在外吃不暖穿不暖的情形,嘘寒问暖仍觉不够,每到深夜就变着花样给他点吃的。
甚至某一晚和食物一起送上门的,还有一大捧鲜花。齐霁起初还不承认是他送的,经过再三逼问,对方才装模作样地表示“你就当是提前祝你比赛顺利的花吧”。
接到疗养院电话的那刻,周舟便意识到,命运的潮水终究还是要涌向他们。
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事情,该怎么应对亲人的病痛,该怎么迎接种种不幸,该怎么告知齐霁这些事情。其中存在感最强烈的想法却是——
他为辜负了齐霁的期待而愧疚。
那个他喜欢的人,这一秒在做什么?是为了迎接他回家精心制作一桌子饭菜,还是算着时间满怀期待地等待。然而不管是哪一种,当他将消息转述给齐霁时,他不得不打碎对方的憧憬。
他从不后悔自己对齐霁的一见钟情,不后悔他们共度的每一天,他只是对齐霁感到抱歉。
抱歉让他吃了这么多苦,抱歉没能给他更好的生活。
周舟的奶奶,赵嫣然的这场病来得突然,尽管当他得知消息赶到时,她已经熬过了最危险的昏迷时期,勉强有说话的精神了,医生却告诉他,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任何一场病都有可能是致命的,即便痊愈了,也会影响今后的抵抗力。
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他被命运的河流推着向前走,只能被迫接受所有的因果,在心底期盼转机快点出现。
虚伪烦人的亲戚终于散尽,周舟拎着齐霁备好的餐盒走进病房,望着病床上那张日渐苍老的脸,还是无助地攥住她的手,问她今天还难不难受,有没有吃饭的胃口。
相较多年前越发浑浊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他,赵嫣然笑着喊他小舟,又说这里有护工照料,用不着他辛苦地两地跑。
“奶奶,是我没照顾好你……”周舟将她的手捂在两手掌心之间,上面错落的针孔痕迹刺眼至极,“对不起,如果我早点赶回来就好了。”
她看着周舟,断断续续地说:“是我让他们别那么早给你打电话的,你在外面安心比赛,我不想成为你的拖累。”
“我到这个岁数,生场病已经无所谓了,但你还有那么好的未来,可千万别耽误了啊。”
他沉默地笑笑,不知道作何反应,只好继续喂她喝清淡的汤和流食。
齐霁分明不在身边,可配色独一无二的饭盒,手腕上微凉的串珠手链,都会让周舟无意识地想起他。临出门前,齐霁神秘地将一串手链套在他腕上,说那是他托陈放去附近很灵的一座庙里求来的,戴着它,也许就会挡灾转运。
可也是曾经的齐霁对他说,他没有任何信仰,不想将愿望寄托在虚无的象征上。他溢于言表的爱,让周舟一次又一次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齐霁问过他许多相似的问题——你为什么这么厉害?你为什么做什么都这么棒?甚至不需要周舟否认,对方就已先认定了事实,并对此深信不疑。
并非什么事都做得好的周舟不忍心告诉他,他其实再普通不过,是齐霁对他的滤镜太多,把他想得太好了。
可即便是为了满足齐霁的期待,他也会逼迫自己成为齐霁滤镜中的模样。
赵嫣然的身体依旧虚弱,吃过午饭便又开始打盹,闭上眼睛前不忘叮嘱周舟早点回家休息。
周舟执意要留下来陪她到傍晚,她叹了口气,怅然道:“到头来,我的孙子居然比我的孩子更要在乎我……”
昨晚在这里和许久未见的亲戚打了个照面的周舟自然听得懂这话,自他父母离世后,他与父亲这头的其他亲戚几乎断了来往,逢年过节最多打来电话寒暄几句,等周舟成年后,几乎连口头上的关心都终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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