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将青年所说一一在画上修改。哪怕青年所说的只是他想象中的样子,但此刻的宋航却没有半点不耐烦,而是按照青年的描述,一遍遍对画像进行修改。
经过了两个小时的修修改改,宋航再一次取下画纸,将画纸朝向对面的青年:“现在像吗?”
看见修改后的画像,柳安木眼底终于有了点点光亮,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差不多,死者和画像上有八分像。”
程名盯着画像上的中年男人,忍不住挠了挠脑袋,小声嘀咕了一句:“难道我见过这个人,怎么我会感觉有点眼熟?”
宋航将铅笔画像重新贴在画板上,目光盯着画板上的人像,眉头一点点皱起来,自言自语:“我也有很熟悉的感觉,好像经常在哪看见这个人……”
突然间,他的瞳孔陡然一缩:“等等,我想起来了!”
众人的目光同时汇集到他的身上,就连解剖台边的柳安木也看向了他。宋航直直地盯着画像,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足足过了半晌,他才再一次开口:“你们还记得去年冬天,我们局对面的千禧广场举办过一次歌手选拔会吗?”
“当然记得。”程名点了点头:“局里人手不够,还抽调我们技术科全部去维护治安。不过这个歌手选拔赛出于安全考虑,要求参赛选手必须在四十岁以下,按道理来说,死者是不可能参赛的。”
“他的确没有参赛,因为他并不是选手,而是这次活动的赞助商!”宋航边说边打开手机,将手机里检索到的照片向众人展示:“成海集团的老总,他为歌手选拔赛录制过一段视频,主办方在选拔正式开始前,曾特意投影过这段视频!”
成海集团成立了四十多年,老总刘海平早年间下海从商,是当年商界叱叱风云的人物,网络上关于他的词条,随便一搜就能找到几万条。
程名似乎也想起来了一点,不过他没有宋航那种过目不忘的逆天本领,只是模糊记得海选当天确实放过一段录像,有个中年男人在录像里罗嗦了半天,海选比赛才正式开始。
程名咽了一口唾沫,不可置信地开口道:“死者是成海集团的老总?他怎么会无声无息地被人杀害分尸,而且直到今天才被发现,难道就没有人发现他失踪吗?”
赵法医紧皱着眉头,他接过宋航的手机,快速游览了一遍网页:“成海集团近三个月股价波动很大,有的股民甚至在一夜之间赔尽千万家产,难道这才是他死亡的导火索?”
宋航没有接着分析下去,他把手里的画笔放进笔盒,用把画板上的画纸拿下来卷好,将画架折叠背到身后。
做完这些,他犹豫地转头看了柳安木一眼,眼神中还是有几分不信任:“这张画我会马上交给王队长,如果你刚才是在信口胡诌,最好现在就说出来,免得回头落个干扰办案的处分。”
柳安木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信不信由你,但这就是事实。”说话的同时,他的目光一直在“肉佛陀”的身上,或许此刻称呼它为“刘海平”才更合适。
此刻的刘海平正挤在几人的中间,“肉山”上那三个脑袋的表情各不相同,左侧的脑袋咧开嘴角笑着,中间的脑袋抿着嘴唇,而右边的脑袋则恶狠狠张开,咬着一口烂牙。唯一相同的是三个脑袋的眼神,仿佛愤怒到了极点。它死死盯着赵医生手里的手机,眼眶中都要冒出火来,极度的怒火之下,就连它身上那些白色箭头都快抖出了重影。
程名主动请缨要帮宋航一起抬画具,两个人匆匆离去,解剖室一瞬间只剩下柳安木和赵法医。
赵法医没有说话,镜片后的眼睛出奇冷静地盯着柳安木的脸。从宋航开始画像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注意这人的一举一动,每当青年讲出一些细节的时候,眼睛都是微微上抬,看向解剖床的对面。
从心理学上来讲,当一个人正在脑中回想的时候,眼珠会不自觉地转向侧方。而青年刚才在说出那些特征的时候,双眼则是认真地看向某一个方向,这说明青年并不是在脑中想象,而是用眼睛“看”到了死者的长相。
这种事对赵法医来说并不陌生,十年前局里也有这样一个人,当时他刚刚参加工作,到岗的第二周就因为人员紧缺被派了出去。也就是这一次的经历,几乎颠覆了他整个世界观,他亲眼看见大地在开裂,看见天空中睁开的血色眼瞳,还看见那个老喜欢叼着根烟却不点燃的刑侦队长从警车里拎出一把铁锤,毫不犹豫地冲向不远处的血瞳。
从那时起他便知道这个世界隐藏了太多的秘密,而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只是井底之蛙,永远没有机会能接触到那些被隐藏起来的秘密。
而他的很幸运,成为一只跳到了井壁之上的青蛙,得到多窥见一些井外那浩瀚的天地。
赵法医重新戴上一副新的橡胶手套,将三个骨片分别摆成一排:“‘他’还在这里吗?”
柳安木正在思考要不要干脆把这灵体剖开,看看内部还有什么线索。听见赵法医的话,他本能地接道:“谁?”
“你看见的那个东西,或许应该称呼为‘鬼’或者‘灵魂’。”
赵法医深呼吸了一口气,抬起头与他对视,镜片后的眼睛很平静:“我知道这个世界还你们这些人的存在,也知道你们归属于某个神秘的组织。如果你们的能力能用在破案上,也不失是一种好办法。”
柳安木不由挑了一下眉梢,倒是对这个发展很意外。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术士的存在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民间常喊“神婆”或者“看事先生”,存在与否区别只在于信或者不信。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些东西的存在,为什么还要从事法医这份工作?”他略微弯起嘴角,打量着那双镜片后眼睛,试图从那里找到一丝恐惧:“你只是一个普通人,难道你不害怕吗?”
“法医的职责是为生者权,为死者言,既然我的工作是在帮死者述说冤屈,那我又为什么要害怕?”赵法医的眼睛非常冷静,甚至可以说连一丝波澜都看不见,他捡起一片颅骨片,断口处刚好可以卡进半边颅骨中。
骨片卡入颅骨后,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死,难以掰动半分。
赵法医单手按住死者的颅骨,就在他试图把卡进半边颅骨的骨片拔出来的时候,手指却像是被一股力量所操控,指腹猛地朝边缘一划,手指立刻被颅骨上端那锋利的边缘割开一条小口。
——变故的发生往往就在一瞬间,腥红的血液立刻从指尖涌出,滴落在那白森森的颅骨上。
赵法医大概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意外,他愣了足有半秒,双眼盯着指尖涌出的鲜血,随即在他的心底突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这是一具被抛尸荒野的尸体,几天的时间足以让尸体上生长出无法预料的细菌,这些细菌很可能会随着伤口进入人体,极短时间内就会开始攻击人类的免疫系统。
只是还没有等他有下一步的动作,颅骨上突然有一道红光闪过,随即他整个人就突然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大约过了十几秒的时间,赵法医缓缓抬起头来。此刻他的脸色变得异常古怪,右眼的眼皮不停地抽搐,眼球中无端地出现许多黑色的竖线。
就在赵法医出现异状的同时,出现在他背后的那座“肉山”上的三个脑袋同时笑了起来,那个笑容几乎如同未经任何礼仪教化的孩童,带着最纯粹的欣喜,又带着最纯粹的恶意。
柳安木站在解剖台前方和赵法医对视,赵法医眼中的黑线就像是一条长长的虫子,在他眼睛里不断扭曲盘绕。眼珠不断被这些黑线挤压,最终只能偏到眼眶的最右侧,仿佛要被硬生生从眼眶中挤出来。
“黑降灰咒红小鬼。”柳安木取下脖子上的相机,随手放到一边:“你还挺厉害啊。”
隔着一张解剖台的距离,“赵法医”盯着他的脸,缓缓向两边扯起嘴角,咧开一个瘆人的笑容。
“一介凡人,见吾为何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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